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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变身?魔法少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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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面,绝对的池面。哪怕背景是我家摆着吃了一半咖喱饭的茶几。
清光缓缓睁开眼。那一瞬间,我几乎屏住了呼吸——那双眼睛,清澈依旧,却沉淀着某种陌生的、跨越了漫长时光的冷静与锐利,仿佛能洞穿虚妄。那不是十六岁高中生的眼神。
但,这非人的冷冽只维持了不到一秒。
如同潮水退去,那种被“刀剑”意志短暂主导的状态迅速消散。真正的、属于“加州清光”这个个体的意识——连同刚刚复苏的庞杂记忆——海啸般冲刷回来。
我亲眼看着他眼中的历史风霜寸寸碎裂,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浓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羞耻。
他看清了自己身上的衣服,感受到了腰间沉甸甸的本体刀,回忆起刚才自己“插胸拔刀”、“高喊口号”、“华丽转圈”的全过程。
“……”
他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白皙变成粉红,再变成熟透番茄般的深红,一路蔓延到脖颈和耳尖。
他手腕僵硬地一转,试图将刀漂亮地收入鞘中——这是记忆里千锤百炼的动作——结果因为手抖得太厉害,刀尖“哐当”一声磕在了刀鞘口上。
这声脆响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清光猛地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毕生的演技和残留的“刀剑男士”尊严,他强迫自己微微侧身,抬起下颌,试图摆出记忆中那个“加州清光”应有的、骄傲的登场姿态。他甚至努力勾了勾嘴角,想挤出一个符合此刻场景的、凛然或者至少是镇定的微笑。
但他失败了。
那个笑容扭曲成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混合着巨大尴尬和生无可恋的表情。他的声音在颤抖,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我……加州清光。生在河川下游的孩子、河原之子。虽……虽不易操纵……但性……性能……”
“噗通。”
台词还没念完,他就彻底放弃了。双膝一软,直挺挺地跪坐了下去,双手抱头,把脸深深埋进膝盖,整个人缩成一团颤抖的球体。那身华丽的出阵装此刻只衬得他更像一只误入舞台中央、被聚光灯照得无所适从的、羽毛过分鲜艳的雏鸟。
“杀了我吧……就现在……立刻……”闷闷的、带着绝望哭腔的声音从那一团里传出来,“被看到了……全都被看到了……插进去……拔出来……转圈……还有那个音乐……那些花……”
老天爷,这哪是刀剑男士觉醒,这分明是大型社死现场暨魔法少男(被迫)出道实录!
狐之助此时终于从持续的呆滞中苏醒过来,它小心翼翼地挪到我脚边,用气声说:“审、审神者大人……这,这就是首次唤醒过程。因为灵力冲击最强,仪式感也最……完整。以后战斗时显现灵装会简练很多!真的!”它急急忙忙补充,生怕我把这当成日常。
我也用气声吼回去,感觉自己的脚趾已经替清光把他家客厅的地毯抠出了三室一厅,“这叫公开处刑!他以后还怎么在我面前抬得起头!还怎么一起上学!你没看见他刚才那个表情吗?那根本是灵魂出窍了啊!”
墙角的那团“黑色带红边蘑菇”闻言,颤抖得更厉害了,甚至发出了一声小小的、呜咽般的抽气声。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虽然我很想跟着一起抱头蹲下,但我是审神者,我是负责人,我不能先崩溃。我走到“蘑菇”旁边,蹲下,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说:
“那个……加州同学?清光同学?你……还好吗?”
蘑菇一动不动。
“呃,欢迎加入拯救世界小队?我们一起……努力?”我干巴巴地试图鼓励。
蘑菇里传来一声更响的呜咽,充满了“这日子没法过了”的悲怆。
我求助地看向狐之助。狐狸举起爪子,做了个“交给我”的手势,然后清了清嗓子,用那种官方引导员的语气开口:“加州清光大人,请您振作。您已成功与审神者樱红五月大人缔结契约,记忆与力量正在回归。请感受您与主君之间的灵力连接,那是指引您战斗与存在的根基。”
“主君”这个词像是一道小型闪电,击中了那团蘑菇。
清光猛地抬起头。他的眼睛红红的(绝对是羞耻和崩溃导致的),脸颊上还有布料压出的印子。眼神复杂得要命——刚刚复苏的、属于“刀剑付丧神加州清光”的记忆和责任感,正在与他作为“高中生加州清光”的羞耻心、常识以及眼前这尴尬到极点的现实激烈搏斗。
他看着我的眼神,在“这是我的主君我要恭敬”和“这是我的同班同学她什么都看到了我想死”之间疯狂摇摆。
他动了动嘴唇,喉结上下滚动。属于刀剑的契约本能让他想称呼那个正式的、代表联系的称谓,但残存的人格和巨大的羞耻感死死堵着他的喉咙。
最终,他挤出了一个破碎的、混合着恭敬与自暴自弃的称呼:
“……樱红……主君……同学……”
说完,他立刻闭上了眼,整张脸皱成一团,仿佛说出口的不是称呼,而是什么剧毒物质。看起来又想用头撞地毯了。
我被他这声“主君”叫得浑身不自在,连忙摆手:“别别别!在学校还是叫名字!正常点!不然太奇怪了!”
清光睁开一条眼缝,惨兮兮地看着我,小声嘟囔:“可、可是契约……记忆里说……”
“记忆里说的等出了学校、需要打架的时候再说!”我斩钉截铁,“现在,在这里,你是加州清光,我是樱红五月,我们是同班同学,明白吗?”
他好像被我的气势镇住了,呆呆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显然脑子还是乱的。他努力集中精神,仿佛在翻阅脑海中突然多出来的百科全书:“刀剑男士是刀剑的付丧神转世,在现代有伪装身份……世界意识会模糊认知……唤醒即取回本体和记忆……出阵通过时空转换装置……” 他背书一样喃喃着,像是在用这些“知识”说服自己接受现状。
“其他同伴呢?”我问,试图把话题引向更“实务”的方向,缓解他的尴尬。
狐之助跳过来:“审神者大人放心!刀剑男士会因您的灵力场吸引,逐渐向您身边聚集。您只需要在日常生活中留意,认出他们,并在合适时机完成唤醒即可!”
日常生活中留意……我看向清光。同班同学,距离我直线距离不超过五米。
这个“逐渐”,是不是有点太高效了?
清光也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安定……大和守安定,他大概也是。我的记忆这么告诉我。”他提到好友的名字时,语气有些微妙,像是期待,又像是同情——同情对方即将遭遇的“唤醒”酷刑。
大和守安定。另一个同班同学,清光的好友,长相清爽帅气,性格看起来比清光沉稳一些。
好家伙,我这高二(1)班是捅了刀剑窝了?灵力吸引这么不讲道理,直接按座位表发刀?
信息量爆炸的夜晚让我感到一阵疲惫。我看了一眼时钟,已经快十点了,明天还要上学。
“那个,清光同学,”我尽量用平常的语气说,“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作业……记得写?” 天啊,我在说什么,我居然在提醒一个刚刚在我面前表演了“心口拔刀术”和“魔法少男变身”的同学写作业!这割裂感!
清光显然也被这极度的日常与极度的奇幻之间的冲突噎住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华丽的出阵服,又想象了一下自己这样“穿”回家或者回宿舍的场景,脸上血色尽褪。
“我……我怎么回去?”他声音发虚,“这样……?”
对哦。我看向狐之助。
狐之助赶紧说:“初次唤醒后,审神者大人可以凭意念遣返刀剑男士回其原本位置!加州大人,请放松,不要抵抗!”
清光一脸“我还能更丢人吗”的认命表情,闭上了眼睛。
我试着集中精神,想象着“送他回去”这个念头。目光落在清光身上,看着他紧闭双眼、睫毛微颤、紧张得喉结滚动的样子,还有那身与我家客厅格格不入的装扮……
意念?怎么集中?默念“送回加州清光”?还是想象他消失?
就在我胡思乱想、不得要领时,或许是因为刚刚建立的灵力连接还在敏感期,或许是我潜意识里“快结束这尴尬的一切”的愿望太过强烈——
没有任何咒语,没有挥手,没有任何特效。
清光的身影,连同他那一身华丽的出阵服,就像被橡皮擦凭空抹去,又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唰”地一下,从我眼前消失了。
客厅里只剩下我,狐之助,地上发光的怀表,几片正在融化的灵力樱花,以及……死一般的寂静。
我伸出的手还僵在半空。
“……我送走的?”我喃喃自语。
“是、是的!”狐之助惊喜道,“审神者大人您无师自通,完成了首次灵力遣返!这说明您的天赋和与加州大人的连接非常稳固!”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普普通通,刚刚还拿着勺子吃咖喱。现在,它能把一个穿着古装、带着刀、羞愤欲绝的同班同学变没。
一种荒诞的成就感,混合着更深的、仿佛身体被掏空的疲惫,涌了上来。我走到餐桌边,看着那盘已经凉透、油脂凝结的咖喱,彻底没了胃口。草草扒拉了两口,味同嚼蜡。
收拾碗筷时,脚下踢到一个硬物。低头一看,是清光变身前掉在地上的那支笔。很普通的黑色中性笔,笔帽上还有一个小小的装饰,是他的风格。
我弯腰捡起。塑料笔身还残留着一丝体温,或者……灵力的余温?
把它放在茶几上,我瘫进沙发,看着天花板上熟悉的光斑。狐之助乖巧地蹲在怀表旁边,尾巴轻轻摆动,偶尔偷瞄我一眼。
“所以,”我开口,声音在过分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有点空洞,“明天上学,我该怎么面对加州清光?”
狐之助思考了一下,诚恳地回答:“建议您……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审神者大人。”
我笑了,笑声有点干。
怎么可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见过他把手插进胸口。
我见过他自带BGM和樱花雨,像少女漫主角一样旋转变身。
我见过他试图摆POSE念台词结果惨败。
我还……把他送回了家。
而明天,我们要像所有普通高中生一样,坐在同一间教室里,听同样的课,为同样的考试发愁。
我拿起那支笔,在指尖转了一圈。冰冷的触感提醒着我,今晚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魔法少男(社死版)加州清光。
一无所知(目前)的大和守安定。
还有我,莫名其妙上岗的永生制HR,樱红五月。
拯救世界的故事,居然要从这么尴尬、这么超现实、这么让人脚趾抠地的开端写起吗?
我叹了口气,把笔紧紧握在手心,仿佛握住了一个烫手的、却又不能丢掉的秘密。
“狐之助。”
“在!”
“本丸……长什么样?”
“呃,这个嘛,需要您用灵力初步构建核心,然后它会根据您的潜意识生成基本形态,通常是一个独立的日式庭院空间,有屋舍、庭院、刀装工坊、时空转换器……”
“算了,”我打断它,把脸埋进抱枕,“明天再说吧。我累了。”
“……是。审神者大人请好好休息。”
夜还很长。窗外是熟悉的城市灯火和偶尔驶过的车声。
但我知道,我的“普通”高中生生活,从那只花脸狐狸用爪子按下门铃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扔进了时空乱流,再也回不来了。
而明天,等待我的,将是更加微妙、更加尴尬、更需要演技的“日常”。
我握紧了手中那支笔。
这支笔,明天一定要还给他。
这大概是我现在唯一能确定的、关于明天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