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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冬·霜降 ...

  •   (白)当日里好风光忽觉转变,
      霎时间日色淡似坠西山。
      (唱)【西皮流水】
      这才是人生难预料,
      不想团圆在今朝。
      回首繁华如梦渺,
      残生一线付惊涛。
      ——选自《锁麟囊》薛湘灵唱段
      霜降。
      清晨,渔村第一次落下了真正意义上的白霜。不是露水凝结的薄霜,而是细细的、密密的、如同白色粉尘般的寒霜,覆在屋顶、草垛、礁石和每一片枯黄的叶子上。空气清冽刺骨,吸进肺里像含着冰碴。海面异常平静,颜色是一种沉郁的钢灰,仿佛也被冻住了。万籁俱寂,连往日清晨的鸡鸣犬吠都微弱了许多,仿佛天地间一切生机,都被这肃杀的寒气扼住了喉咙。
      石海生醒得比往常更早。或者说,他几乎一夜未眠。棚屋里冷得像冰窖,他的呼吸在昏暗的光线中凝成淡淡的白气。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在冰冷的床板上静静躺了片刻,眼睛望着屋顶破漏处透进来的、灰白色的天光。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他感觉到了。不是节气意义上的特别,而是他为自己、为清晏、为小雨、也为这段纠缠着爱恨血泪的孽缘,选定的终点。
      他坐起身,动作平稳,甚至带着一种异样的从容。首先,他走到那只枣红戏箱前,没有打开,只是用手掌,极轻地、如同告别般抚过箱盖粗糙的表面。然后,他走到角落,开始最后一遍整理那些干燥的柴草、油布和海藻。他将它们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留在棚屋内,另一部分,他仔细地用一块旧帆布包好,捆扎结实。
      做完这些,他从床板下的隐秘处,取出了那把磨得寒光闪闪的旧鱼叉。铁质的叉尖在昏暗中泛着冷冽的光泽。他用手指试了试锋刃,又在粗布衣襟上缓缓擦拭了一遍,动作沉稳,没有一丝颤抖。
      接着,他走到那件悬挂着的、月白色的水衣前。经过连日来的反复擦拭,它看起来依然残破、染着无法褪去的污渍,但布料本身却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近乎于旧的纸张般的洁净感。他伸出手,指尖从领口开始,沿着衣襟、袖管,缓慢地、眷恋地抚过每一寸,仿佛在触摸爱人的肌肤轮廓。最后,他低下头,将脸颊轻轻贴在那冰冷的、带着淡淡海腥和旧血气息的布料上,闭上了眼睛。许久,他才直起身,小心地将水衣从挂钩上取下,仔细叠好,放在那块洗得发白的旧手帕上。
      他换上了一身相对干净、却也最为破旧的衣裤——这是他多年前父母尚在时穿过的,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袖口和裤腿磨得起了毛边,但洗得干干净净。他穿上那双早已磨平了底、补丁摞补丁的布鞋。
      然后,他走到录音机前。今天他没有播放《牡丹亭》或《让徐州》。他取出那盘磁带,换上了另一盘——那是许清晏唯一一次在岩洞为他完整清唱的《贵妃醉酒》。他将磁带放入,检查了电源,但没有按下播放键。只是让录音机静静地待在那里,红色的指示灯暗着,像一个沉默的、等待被唤醒的魂灵。
      他从怀里掏出那枚刻着蝴蝶的贝壳,还有那盘用干净手帕包裹的、录有《惊梦》的磁带。他将这两样东西,连同那只染血的戏鞋一起,郑重地放在叠好的水衣旁边。想了想,他又从戏箱里取出那面摔裂的小圆镜碎片中最大的一块,也放了上去。
      一切准备停当。
      他最后环视了一圈这个承载了他短暂一生中仅有的温暖与痛楚、如今却冰冷空洞如坟墓的棚屋。目光掠过每一件熟悉的物品,仿佛在与它们一一作别。脸上依旧没有太多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潭死水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终于沉淀到了最底部,显出一种近乎透明的平静。
      他提起那捆准备好的引火物,拿起鱼叉,没有锁门(门锁早已形同虚设),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融入霜色未褪的、清冷灰白的晨光里。
      陈老四昨夜又在相好的寡妇家喝得烂醉,天快亮时才踉跄着往回走。宿醉加上清晨的严寒,让他头疼欲裂,心情恶劣。他抄近路,沿着村后一条废弃的、长满枯黄芦苇的小径往家晃悠。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天气,骂着昨晚酒肉不够滋味,骂着村里那些碍眼的人。
      “妈的,这鬼天气……” 他啐了一口,缩着脖子,双手插在袖筒里。
      就在他走到小径中段,一处芦苇特别茂密、靠近一个早已干涸的淤水塘的地方时,一道黑影,如同从地底钻出,又像是从芦苇深处凝结的寒霜化形,悄无声息地挡在了他的面前。
      陈老四醉眼朦胧,定了定神,才看清来人是谁。是石海生。他穿着单薄破旧的旧衣,手里提着一捆用破帆布包着的东西,另一只手……握着一把闪着寒光的鱼叉。
      陈老四的酒瞬间醒了大半,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比这霜降的早晨更冷。他想后退,想喊,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冻住了,发不出像样的声音。他强自镇定,色厉内荏地喝道:“石、石海生!你想干什么?大清早的,拿个破鱼叉吓唬谁?”
      石海生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陈老四,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冰窟,清晰地映出陈老四此刻惊恐扭曲的倒影。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仇恨,甚至没有杀意,只有一种冰冷的、如同看待一件即将被清除的秽物般的漠然。
      这种漠然,比任何狰狞的表情都更让陈老四恐惧。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扔在冰天雪地里,一切伪装和虚张声势都在那目光下无所遁形。
      “石海生,我警告你!你别乱来!杀人是要偿命的!” 陈老四一边嘶声喊着,一边下意识地往后退,眼睛四处乱瞟,寻找可以逃跑的路线或者能当做武器的东西。可四周只有枯死的、密不透风的芦苇,和结了薄冰的烂泥塘。
      “偿命?” 石海生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像冰锥敲击岩石,“小雨的命,谁来偿?许清晏的命,谁来偿?”
      他向前迈了一步。步伐很稳,不快,却带着一种无可阻挡的、如同命运降临般的压迫感。
      陈老四彻底慌了,转身就想往芦苇深处钻。可他宿醉未消,脚下发软,又被枯黄的芦苇杆绊了一下,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石海生没有跑,依旧是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如同一个耐心的收割者,走向他注定要收割的庄稼。
      “不……不关我的事!是你妹妹自己撞上来的!许清晏……许清晏是自己掉下悬崖的!” 陈老四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往后蹭,裤子被泥水浸透,脸上沾满泥污和霜屑,狼狈不堪,再也看不到往日半分嚣张。
      石海生在他面前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阳光此时勉强穿透云层和芦苇的缝隙,照在鱼叉锋利的尖齿上,反射出一点冰冷的光,掠过陈老四惊恐万状的眼睛。
      “我听见了。” 石海生低声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在悬崖边,我听见他最后在喊我的名字。”
      他的语气依旧平静,但这句话里蕴含的、被压抑到极致的巨大痛苦,却让陈老四浑身一颤。
      “而你,” 石海生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你们,听不见。你们只听见自己想听见的,只看自己想看见的。你们用愚昧和恶意,杀死了所有你们不理解、容不下的美好。”
      他缓缓举起了鱼叉。动作并不迅猛,却带着千钧之力。
      陈老四发出杀猪般的嚎叫,连滚爬爬地想躲:“救命!救命啊!杀人了!石海生杀人了!”
      可这里太偏僻了,他的叫声被密密的芦苇吸收、削弱,传不出多远。清晨的寒冷也让大多数村民缩在屋里,无人经过。
      鱼叉落下。
      不是狂暴的乱刺,而是精准的、冷静的。第一下,刺穿了他曾经踹向小雨胸口的那条腿的膝盖。陈老四凄厉的惨叫划破寒冷的空气。第二下,刺穿了他曾经撕碎水袖、扇过许清晏耳光的那只手臂的肩胛。
      石海生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有额角微微暴起的青筋,显示着他并非全无感觉。但他控制着力量,控制着角度,仿佛不是在复仇,而是在执行一场迟到的、血腥的刑罚。
      陈老四的惨叫渐渐微弱下去,变成了痛苦的呻吟和求饶:“饶……饶了我……海生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石海生仿佛没有听见。他俯下身,看着陈老四因为剧痛和恐惧而扭曲的脸,轻声说:“你不配叫我的名字。你的血,脏了这片地。”
      他拔出鱼叉,在陈老四破烂的衣服上擦了擦沾满的血迹。然后,他站起身,不再看地上抽搐呻吟的人影,提起那捆引火物,头也不回地走进了芦苇深处。
      他没有补上最后一击。不是心软,而是他觉得,让陈老四在这冰冷的烂泥地里,带着剧痛、恐惧和失血,慢慢等待死亡或被人发现(如果运气好的话),是更合适的结局。立刻死去,太便宜他了。他应该尝尝绝望的滋味,就像小雨和清晏曾经经历过的那样。
      石海生的身影消失在枯黄的芦苇荡后。寒冷的晨风中,只剩下陈老四断续的、微弱的呻吟,和芦苇杆被风吹动时发出的、萧索的沙沙声。
      石海生没有回自己的“家”。他提着那捆沾了点泥污的引火物,拿着擦拭干净的鱼叉,绕了一段路,回到了他和许清晏曾经的那个棚屋。
      推开门,清冷的光线照射进来,空气中浮动着细微的灰尘。一切如他离开时一样。录音机静默着,那叠放好的水衣、戏鞋、贝壳、磁带、镜片,整齐地放在木板床上。
      他反手闩好了门。这一次,是从里面闩死的。
      他先将鱼叉靠在门边。然后,开始有条不紊地布置。
      他将带来的那捆干燥柴草、油布碎片和易燃海藻,均匀地撒在棚屋的地面上,尤其是床铺四周、戏箱周围。他拆开一部分,仔细地塞进床板的缝隙,堆在戏箱下面。动作熟练而专注,仿佛一个老练的焚香者在布置祭坛。
      然后,他走到床边,缓缓坐下。他先拿起那面碎裂的镜片,对着自己照了照。镜中的脸,瘦削,苍白,胡茬凌乱,眼窝深陷,只有那双眼睛,此刻异常清亮,映着从破窗漏进的、霜降日惨淡的天光。他看了片刻,将镜片轻轻放在一边。
      他拿起那枚贝壳,贴在唇边,印下一个冰冷而短暂的吻,然后贴在胸口心脏的位置。
      他拿起那盘《惊梦》的磁带,握在手心,感受着塑料壳坚硬的质感。这是他们情感的起点,那“一霎天留人便”的欢愉与偷来的时光。
      最后,他展开那件月白色的水衣。布料冰凉,破损处触手粗糙,血污的痕迹在昏暗光线下如同暗色的花纹。他小心翼翼地将水衣披在自己身上。衣服对他来说太小了,袖子短了一大截,衣身紧绷,但他还是尽力将它裹好,仿佛这样,就能再次拥抱那个早已不在的人。
      他侧身,躺了下来,就躺在铺着干燥柴草的床板上。他将那件水衣紧紧裹住自己,把戏鞋、贝壳、磁带都搂在怀里,紧贴着自己冰冷的身躯。他面朝里,侧躺着,蜷缩起身体,像一个婴儿,又像一个终于归家的倦客。
      一切都准备好了。
      他伸出手,够到放在床头的录音机,手指准确地找到了播放键。他停顿了最后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棚屋里冰冷、带着霉味和柴草气息的空气。然后,他按了下去。
      轻微的“沙沙”声后,熟悉的、清越婉转的唱腔,流淌出来,瞬间充满了这间即将成为焚炉的狭小空间: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
      是《贵妃醉酒》。许清晏的声音,此刻听来,少了岩洞回声的空灵,多了几分直抵人心的清澈与哀艳。他唱杨玉环等待唐明皇不至的失望、自怜、借酒浇愁,那百转千回的腔调里,有妩媚,有幽怨,有强颜欢笑的凄凉。
      石海生静静地听着,闭上了眼睛。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是一个几乎看不见的、解脱般的弧度。
      “……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广寒宫,啊,在广寒宫……”
      唱词在继续。石海生的另一只手,在身侧摸索着,碰到了他事先放在那里的一盒火柴。这是许清晏以前用来点煤油灯的,还剩大半盒。
      他擦亮了一根。
      小小的、橙黄色的火苗,在他指尖跳跃起来,温暖,明亮,驱散了一小片昏暗。火苗映在他平静的瞳孔里,静静燃烧。
      他凝视着这簇火苗,仿佛凝视着生命最初也是最后的光亮。然后,他轻轻松手,让燃烧的火柴,落到了身下干燥的、浸过鱼油的柴草上。
      “呲啦——”
      火苗接触易燃物的瞬间,爆起一团更大的光亮,迅速蔓延开来!干燥的海藻和油布发出欢快(或者说,凄厉)的噼啪声,火焰如同有了生命,贪婪地舔舐着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柴草、破旧的床板、木质戏箱的边角、垂落在地上的破烂衣物……
      热浪扑面而来,驱散了棚屋里积聚的寒意,迅速变得灼热难当。浓烟开始升起,带着各种物质燃烧的复杂气味。
      石海生没有动。他甚至将怀里那些“遗物”抱得更紧了些。火焰已经窜上了床沿,灼热的气流炙烤着他的皮肤,浓烟呛入他的口鼻,但他依旧保持着侧躺蜷缩的姿势,眼睛紧闭,仿佛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
      录音机还在工作,许清晏的唱腔透过越来越大的燃烧爆裂声,顽强地飘出来,在这火光与浓烟构成的奇异炼狱中回荡,显得愈发凄美而不真实:
      “……玉石桥斜倚把栏杆靠,鸳鸯来戏水,金色鲤鱼在水面朝,啊,在水面朝。长空雁,雁儿飞,哎呀雁儿呀,雁儿并飞腾,闻奴的声音落花荫,这景色撩人欲醉,不觉来到百花亭……”
      火焰蔓延得极快,顷刻间便吞没了大半个棚屋。木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油毡布的屋顶被烧穿,露出外面霜降日灰白冰冷的天空。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即使在清晨,也异常醒目。
      远处终于有村民发现了异常,惊叫声、呼喊声、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但棚屋内,石海生已经听不到那些了。炽热的火焰包围了他,灼痛从四面八方袭来,怀里的水衣开始卷曲、燃烧,那些贝壳、磁带在高温下变形。巨大的痛苦淹没了他,但他心中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平静,甚至是一种……温暖的归宿感。
      在意识被烈火吞噬前的最后一瞬,他仿佛又看到了许清晏。不是悬崖边破碎染血的模样,而是岩洞里,烛光下,为他一个人唱《贵妃醉酒》时,眼波流转、笑意盈盈的样子。那么美,那么鲜活,仿佛触手可及。
      然后,所有的画面、声音、痛楚,都融化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温暖耀眼的赤金色光芒里。
      “……这才是人生难预料,不想团圆在今朝……”
      录音机在彻底被火焰吞没前,跳到了另一盘磁带的这一句。极致反讽的唱词,成为这场焚身殉葬最后的注脚。他期待的“团圆”,不是尘世的欢聚,而是与他的蝶,在净化一切的烈火中,血肉成灰,魂魄相依,永不分离的永恒团聚。
      当村民们终于提来水桶、试图扑救时,整个棚屋已经彻底陷入火海,轰然倒塌。烈焰熊熊,热浪逼人,根本无法靠近。人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曾经容纳了一段惊世骇俗又惨烈收场爱情的小小空间,在火中扭曲、崩解、化为冲天烈焰和滚滚浓烟。
      火光映亮了霜降日清晨惨白的天空,也映亮了围观众人惊愕、恐惧、茫然、复杂的脸。有人低声议论,有人摇头叹息,有人面露不忍,也有人眼神闪烁,讳莫如深。
      没有人看见石海生出来。
      也没有人看见,在更早的时候,芦苇荡深处那片冰冷的烂泥地里,陈老四的尸体已经渐渐僵硬,瞪大的眼睛里,凝固着无尽的恐惧和痛苦,鲜血染红了身下的白霜和枯草。
      大火烧了很久,直到一切可燃物都化为灰烬,只剩下几根焦黑的、冒着青烟的残柱和一个散发着灼热余温的、漆黑的废墟。人们在一片狼藉中,只找到一些无法辨认的、扭曲变形的金属残骸(可能是录音机或鱼叉),几片未烧尽的、印着缠枝莲纹的白色绸缎碎片(水衣),以及大量混合着各种物质的、温热的灰烬。
      海风从灰烬上掠过,卷起黑色的尘末,打着旋,飘向冰冷铅灰的大海方向。天空开始飘下今年冬天的第一场细雪,雪花轻轻落在尚且温热的灰烬上,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很快融化成黑色的水渍,但更多的雪花落下,渐渐将这片焦黑的废墟,连同它曾经承载过的所有炽热爱恋、彻骨痛苦、无声抗争与最终殉葬,一起温柔而冷酷地覆盖上一层洁白。
      霜降杀百草。
      寒气肃凛,万物凋零。
      最后的毁灭,亦是最彻底的净化。爱、恨、罪、罚、记忆、肉身……所有纠缠不清的,都在这一场焚天大火中,归于寂灭,归于洁白。
      海天苍茫,风雪渐浓。
      渔村的故事还在继续,关于那个俊美孤高的戏子,那个沉默刚硬的孤儿,和他们之间那段如同蝶恋花般短暂、绚烂、却注定被时代与愚昧碾碎的爱情,渐渐成了渔民们茶余饭后一个模糊的、带着寒意与禁忌的传说。只有在最冷的冬夜,当海风刮过那片早已清理平整、却似乎总比其他地方更冷几分的废墟旧址时,老人们会压低声音,说那里似乎还能听到隐隐约约的、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和仿佛叹息般的风声混在一起,飘向深海。
      而那双未能同生、却终在烈火中同烬的魂魄,或许已化作这海上不息的风,或是深海中沉默的礁,永远相依,永远自由,再也无人能将其分离。
      (全文终)

      石海生与许清晏的声音在虚空中共鸣,一沉痛一清越,如礁石与蝶影交缠

      【石海生/许清晏同唱·江儿水】
      这炉香,焚尽前尘咒,
      这火光,照见孽海舟。
      半面珊瑚镜里人空瘦,
      一曲惊梦付东流。
      (石海生独白,声渐低)清晏……
      (许清晏虚声应)海生哥……

      【合·玉交枝】
      雪埋焦土三尺厚,
      风吹灰蝶满荒丘。
      说甚么明珠仙偶,
      只剩下——
      (石海生)半枚螺钿掌中朽,
      (许清晏)半缕水袖火中抽。

      【尾声·哭相思】
      (石海生)来世休作人间戏,
      (许清晏)且向怒涛深处游。
      (合唱)银河水,倒卷星斗浇坟头——
      (虚空中传来小雨清亮童声)
      许哥哥,海生哥,看呀——
      (童声渐远)蝴蝶穿破火烧云,
      驮着春天慢慢走……
      海浪吞没最后余音,万籁俱寂,唯余雪落灰烬的沙沙声,如天地轻唱安魂谣

      《蝶恋花·焚夜》
      墨海吞舟天弃舟,
      断缆孤星,坠作崖前霰。
      碎镜犹温唇畔血,残鳞烧彻春风茧。

      火浣霓裳灰化蝶,
      振翅时分,吻裂重逢月。
      忽有童声穿烬雪:
      “哥哥,蝴蝶驮着春天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冬·霜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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