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顾府宴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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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秋寒总比南方来得早且烈。初到汴京时，众人还未觉出太多不同，可今早的寒气实在猛烈，院外几个刚出门的小丫鬟更是被冻得打了个寒颤，忙不迭转身跑回屋添衣裳。
春若自然也察觉到了这日的寒凉，所幸前几日许妈妈早有预备，让人翻出了好几件厚襦裙，此刻正好派上用场。她拣了件绣着粉白桃花纹的厚棉襦裙，又吩咐小仆去打了盆温热的洗脸水，端进内室时，见林清沅还蜷在被窝里睡得沉酣。
眼看着时辰已过卯时五刻，再过片刻便是辰时请安的时辰——这可是她们到京的第二日，若是迟到，难免被人挑出错处，落个不懂规矩的话柄。春若心里愈发急切，轻手轻脚推开房门，屋内因挂着厚重的锦帘，显得黑压压的，却比外头暖和许多，她家姑娘正裹着柔软的被褥，在这暖室里睡得安稳，长睫垂落，连呼吸都轻得很。
春若无奈地叹了口气，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总算把贪睡的林清沅从被窝里拽了起来。她家姑娘性子温和、知书达理，样样都好，偏生染上了赖床的毛病，每次叫起都要费好些功夫。
辰时三刻，云深堂内暖意融融。
林家一众小辈齐齐肃立，上首的主位上却只坐着文安禾——今日是林书鸿到京后第一日上朝，此刻尚未散朝。待众人行过问安礼，又听文安禾温声叮嘱了几句冷暖起居，她才话锋一转，缓缓开口：“刚到京城，诸位想来还有些不习惯。巧得很，昨日我收到了顾家姐姐的请帖，邀咱们一家子去赴她二公子的庆功宴。正好，借着这个机会，你们也好好见识见识京城的人情礼节，别到了外头露了怯。”
顿了顿，她目光扫过众人，语气里多了几分郑重：“咱们虽是从扬州来的，但到了这天子脚下，行事说话都要谨慎。明日你们仔细梳妆打扮，好好准备一番。”
众人齐声应下，正要告退，文安禾却忽然开口：“沅儿，你留下。”
林清沅心头微顿，停下脚步，看着其他兄姐陆续退出厅堂，才依言走到文安禾面前。文安禾示意她在身旁的锦凳上坐下，目光落在她温顺的眉眼上，语气比方才柔和了些：“沅儿，你素来听话懂事，母亲平日也未曾多拘着你。只是今日这事，关乎你父亲往后的官路，也关乎你自身的前程。”
林清沅轻轻颔首，屏息凝神地听着。
“顾家前些年尚未腾达之时，曾与咱们林家定下婚约，算起来，你与顾家二公子，原是有婚约在身的。”文安禾的声音缓缓落下，林清沅的心猛地一紧，指尖不自觉攥紧了裙摆——她今年方才十五，刚过及笄之年，从未想过婚约之事，更未曾料到自己竟早已与京中望族定下姻缘。
文安禾看着她惊愕的模样，却并未停顿，继续说道：“如今的顾家，可不是咱们林家能随意攀附的。明日赴宴，若是顾夫人提起这桩婚约，你便顺势应下。你要知道，这门亲事，对你父亲在京中立足，至关重要。”
话说到此处，便再无多言。文安禾相信，以林清沅的懂事，定然明白她的用意。
林清沅走出云深堂时，整个人还是懵的。脑子里反复回响着文安禾的话，婚约、顾二公子、父亲的官路……这些沉重的字眼压得她心口发闷，连脚步都有些虚浮。她浑浑噩噩地走着，等回过神来，竟已站在了玉环居的院门口。
恰巧许妈妈端着一盆刚晒好的衣物从院里出来，见她魂不守舍、神色恍惚的模样，连忙放下盆上前问道：“姑娘，您这是怎么了？方才从云深堂回来，脸色就这般难看，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林清沅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说起——婚约之事太过私密，她实在不好意思对旁人提及，只能勉强扯出一抹淡笑，轻声道：“许妈妈，我没事，就是今早起身太早，有些累了，回房歇片刻便好。”
说罢，她便快步走进了院子。许妈妈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眉头皱得更紧，转头见春若正从外头回来，便快步上前拉住她，语气急切地问：“春若，你跟姑娘一同去的云深堂，姑娘今日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夫人说了什么重话？”
春若被拉得一个趔趄，满脸茫然地摇头：“许妈妈，我也不清楚啊。方才夫人让姑娘单独留下说话，我就在堂外等着，里头说了什么，我一点也不知道。”
许妈妈追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无奈地松开手，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既然姑娘不愿说，咱们也别追问了，你多盯着些姑娘，别让她憋出心事来。”
这一日，林清沅都无精打采的。她靠在窗边，望着院外飘落的枯叶，心里乱糟糟的——是因为母亲将她的婚事当作父亲官路的筹码，让她觉得寒凉？还是因为汴京的秋寒太过刺骨，冻得她提不起精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最后只能摸了摸闷闷的心口，自嘲地安慰自己：许是今早没吃饱，才这般提不起劲来。
翌日，申时五刻。
林家的马车早已整齐地等候在府邸门外，漆色锃亮的车身上挂着素雅的丝帘，透着几分官家气派。待林书鸿、文安禾带着一众小辈依次上车后，马车便缓缓驶动，朝着顾府的方向而去。
顾家这几年深得圣宠，地位蒸蒸日上。前两年，顾家大公子顾澜之助官家铲除燕王一党，立下大功，被册封为侯，圣上更是赏了一座位于汴京城西的大宅院，今日的庆功宴，便是在这座宅院里举行。
寻常人家的庆功宴多在白日，可顾家二公子的这场宴席，却定在了傍晚酉时——听闻是因为顾家老夫人近来病重，顾家人想借着这场宴席冲冲喜，盼着老夫人能早日痊愈。
马车在京城里缓缓行驶，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林清沅只觉得浑身酸痛，连腰都坐僵了。她忍不住轻轻伸了个懒腰，想要舒展一下僵硬的身子。
同乘一辆马车的庶妹林浅予见她这般模样，连忙往她身边靠了靠，柔声说道：“二姐姐，这到顾府还有一段路呢，你若是身子乏了，就靠在我身上眯一会儿吧，也好歇一歇。”
林清沅闻言，连忙摇头推辞：“这怎么使得？四妹妹，你一路坐着也定然乏了，再说你身上这件月白丝绸襦裙，瞧着便是苏姨娘精心为你筹备的，若是被我靠出褶子来，岂不可惜？”
林浅予忍不住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地说道：“姐姐说笑了，这裙子虽是小娘昨日给我的，可我素来不讲究这些，姐姐只管靠便是。”
两人正寒暄着，马车忽然缓缓停下，车夫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夫人，姑娘，顾府到了。”
林清沅掀开车帘一角，抬眼望去，瞬间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顾府的朱红大门巍峨气派，门楣上悬挂着烫金匾额，两侧立着两尊威武的石狮子，门口车水马龙，前来贺喜的官员、世家子弟络绎不绝，个个衣着光鲜，谈笑风生，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
“果然是圣宠加身的顾家，这般气派，真是少见。”春若扶着林清沅下了马车，忍不住低声惊叹。
林清沅今日穿了一身素色的薄棉襦裙，本是想低调些，可此刻站在衣香鬓影的人群中，反倒显得脸色愈发苍白，眉宇间也透着几分疲惫。春若瞧着她的模样，心疼不已，趁文安禾正与前来迎客的顾夫人寒暄的功夫，悄悄凑到她耳边问道：“姑娘，您脸色这么差，要不要去跟夫人说一声，进去后先去客房歇片刻？”
林清沅也觉得头晕乏力，便轻轻点了点头。
可不等她们开口，文安禾的声音便传了过来，笑着对顾夫人说道：“顾姐姐，这是我家二丫头，林清沅。”
被点到名字的林清沅连忙收敛心神，脸上扬起一抹得体的笑容，对着顾夫人屈膝行礼，柔声唤道：“顾伯母福安。”
顾夫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中满是笑意，笑着说道：“原来是沅儿丫头，都长这么大了，瞧着真是温婉懂事，和我家二哥儿倒是一样的性子。”
林清沅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抬眼看向文安禾，正好对上她递来的眼神。她连忙压下心头的慌乱，抿唇笑道：“伯母抬举我了。顾家二公子文武双全，是京中闻名的才俊，我一个寻常女子，怎敢与他相提并论？”
这番话既谦逊又得体，恰好说到了顾夫人的心坎里，她看向林清沅的眼神愈发柔和，笑着摆了摆手：“你这孩子，倒真是会说话。快些进来吧，里头都准备好了。”
说罢，顾夫人便又转身去应付下一批前来贺喜的客人，文安禾则带着林家众人，跟着引路的小厮走进了顾府。
刚踏入府门，林清沅便被院内的景象惊艳到——朱红的栏杆上缠满了喜庆的红绸，房梁间镌刻着精美的雕花，廊下悬挂着五彩的宫灯，处处都透着荣华贵气，比林家的新府邸还要气派几分。
到了内厅，文安禾知晓林清沅身子不适，便点头应允她先去客房休息。许是今日来客太多，府里的下人都忙着招呼客人，竟无人前来引路。春若只好扶着林清沅，一路打听着往客房的方向走去，转了好几道弯，才来到一片僻静的院外。
恰好有一位女使从旁经过，春若连忙上前询问，才知这里是顾府的备用客房，而早已备好的客房却在府邸的另一头，距离此处甚远。林清沅实在乏得走不动了，便让春若跟女使说明情况，随意选了一间就近的客房走了进去。
即便只是备用客房，布置得也十分精致——铺着厚厚的地毯，摆着雕花的桌椅，床上的被褥柔软蓬松，连桌上都放着新鲜的水果和热茶，处处透着顾家的底蕴与气派。
林清沅在春若的服侍下，褪去外衣，靠在榻上小憩了片刻。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忽然传来几声响亮的炮竹声，震得窗棂微微作响，她猛地惊醒，睡意瞬间消散殆尽。
既然睡不着了，林清沅便起身，轻声唤了几声“春若”，却无人应答——想来是春若见她睡得沉，便悄悄出去打探宴席的动静了。她自己简单整理了一下裙摆，又理了理鬓边的碎发，觉得衣着得体了，便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刚踏出房门，又是几声炮竹轰然响起，紧接着，一声清脆的“砰”声划破夜空，黑漆漆的天幕上忽然炸开一片绚烂的烟花，红的、粉的、金的，层层叠叠，璀璨夺目，将整个顾府都映照得如同白昼。
林清沅从未见过这般美丽的景象，仰头望着漫天烟花，眼中满是惊艳，嘴角竟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浅浅的笑容，连日来的烦闷与疲惫，也在此刻消散了大半。
“姑娘！”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春若气喘吁吁地小跑过来，额头上还沾着细密的汗珠。
“怎么跑得这么急？”林清沅连忙上前，伸手替她擦了擦汗，柔声问道。
“姑娘，前面宴席已经开了，夫人让我来叫您过去呢！”春若喘着气说道，语气里满是急切，“这备用客房离前院太远了，咱们得赶紧走，别让夫人和顾家人等急了。”
“好，我们这就去。”林清沅点了点头，连忙跟着春若，快步朝着前院的方向走去。
两人正急匆匆地走着，拐过一道月亮门时，一个红色的身影忽然从斜刺里冲了出来，狠狠撞在了林清沅身上。林清沅猝不及防，被撞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幸好春若眼疾手快，连忙扶住了她。
“哎呀！姑娘，您没事吧？有没有摔着？”春若连忙扶住林清沅，一脸紧张地问道。
林清沅稳了稳身子，揉了揉被撞得发疼的肩膀，抬头望去，一张俊美得近乎妖孽的脸瞬间映入眼帘——那人生得极白，是那种近乎透明的白，却丝毫不显病态，反倒衬得眉眼愈发精致，尤其是眼角那颗小小的泪痣，添了几分说不出的妩媚与张扬。
他身形高大挺拔，一身正红色的锦袍穿在他身上，非但不显俗气，反倒衬得他气质张扬，贵气逼人。只是他浑身都透着一股浓重的酒气，眼神迷离，脚步虚浮，显然是喝多了，方才应是被旁边的小厮扶着，这一撞，才勉强抬起头，目光落在了林清沅身上。
顾翊珩微眯着眼睛，眼神带着几分醉意，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这个撞了自己，却又盯着自己出神的小姑娘，声音带着几分酒后的沙哑，缓缓开口：“诶，小娘子，撞了人，你不该……说些什么吗？”
林清沅猛地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方才竟看得失了神，脸颊瞬间涨得通红，连忙低下头，声音带着几分慌乱：“抱、抱歉，公子，我、我刚才着急赶去宴席，不小心冲撞了您，是我的不是，我给您赔礼了。”
说罢，她便微微屈膝，对着顾翊珩行了一礼，姿态恭敬又局促。
“竟、竟是个小、小结巴，哈哈哈哈……”顾翊珩被她这结结巴巴的模样逗得大笑起来，眉眼弯弯，眼角的泪痣愈发魅惑，甚至还故意学着她的语气，拖长了语调调侃道。
“我……”林清沅脸颊更红了，正要开口争辩，却被春若悄悄拉住了衣袖，春若凑到她耳边，小声提醒道：“姑娘，宴席要紧，别与这位公子争执了，我们快走吧！”
林清沅这才想起正事，抬头看向顾翊珩，神色有些窘迫，不知该如何收场。
顾翊珩瞧着她一脸手足无措的囧样，笑得更欢了，摆了摆手，语气带着几分不耐，却又透着几分纵容：“罢了罢了，今日本公子高兴，就饶过你了，快走吧。”
说罢，他便被旁边的小厮搀扶着，摇摇晃晃地转身离去，红色的衣袍在夜色中划过一道张扬的弧线，很快便消失在了拐角处。
林清沅这才松了口气，连忙拉着春若，快步朝着前院宴席的方向走去，只是方才那惊鸿一瞥，以及那人眼角的那颗泪痣，却像刻在了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顾府宴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