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灰河》络芪

1、遇劫

　　烛影摇红，映照着李洛晼蹙起的眉眼，银雕烛台之上，白蜡如泣如诉，镂玉凝酥。

　　李洛晼一动不动，手中擎香礼拜，良久，她叹了一口气，谁知这极细的气流却搅乱了烛火的跃动，巨大的影子在墙面上急促地呼吸着。

　　贡桌之上，是一张大口的白瓷碗，内中有凉浆，每日新换，余水径直洒在院内花圃中；往右，摞放着四个苹果，下三上一；最后则是一小碟今日炒的荤菜。

　　没有灵位，李洛晼只对着一把刀拜了三拜。光线虽暗淡，但那刀身镶嵌的三枚绿宝石，偶尔还是会折射出异常耀眼的光来。

　　“你这孩子，要四拜，按规制，香也得四柱！”

　　裴秦从一个月前，就开始按习俗，“矫正”李洛晼这场随心所欲的祭奠仪式了。

　　但李洛晼认为，其中仅有一些可行之效仿，于是便仍旧我行我素。她把这场仪式看作一场招魂，无论灵魂是否远离肉身，心诚则灵，总归要有点作用的。

　　何况她觉得江芏没有死，何必要用死人的规制？或者，至少还有生还的可能，毕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殓营昶死伤遍地，唯独不见江芏，只见那把匕首，虽说那把刀他常年都不离身。如今连刀也掉了，只能说是凶多吉少。

　　想到这里，李洛晼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正当此时，相里鸣鄢杵着一张脸进来，懒懒的，对李洛晼说道：“姐姐，外面有个人，好像说是认得你。”

　　一面递给李洛晼一个木质的方匣。

　　先前相里鸣鄢在院内小坐，抱着石臼研磨，石臼里是小桃红，正准备让裴嬷嬷给她染指甲，裴秦则从后院背墙的地里，摘大片的葵花叶。

　　这时候，院门被叩响，“咚~咚~咚~”，不紧不慢，规整的三声。

　　相里鸣鄢以为是送菜的，便从灶房携了一个筐子，不过今天这个老汉怎么不吆喝？

　　拨开插栓，她刚开一个小缝儿，就见这暮色里，一个高大而壮实的身影严严实实的挡在门口处，因天已半黑，脸倒不十分清晰。

　　“你谁啊？”相里鸣鄢一面打量着这个奇怪的男子，一面低头看了看自己刚剪好的指甲。

　　门口的那人顿了顿，似乎很意外门内出来的是相里鸣鄢。

　　“我找李洛晼。”有些低沉的声音，还有些沙哑。

　　相里鸣鄢感受到一股风从门缝里钻进来，不怀好意的，似带有一股杀意。

　　“你找错了。”她毫不犹豫地关门。

　　谁知那人却突然抵住院门，以不容分说的力度，让院门维持着原状。

　　相里鸣鄢死命想要关上，但那门丝毫不动。

　　“你把这个给她即可。”那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匣。

　　相里鸣鄢觉得这样的僵持已经开始占下风，她于是一把接过木匣，门这才轰隆一声关了，利落地插好门栓，想了想，还是去后院找她姐姐去了。

　　她姐姐每日傍晚，天将黑未黑之时，就会从灰河散步回来，接着就在后院烧香，然后嘀嘀咕咕说些悄悄话，她一句也听不懂。

　　什么：“魂兮归来，渠商不可以止些。”

　　她一向对这些装神弄鬼的行为表示不赞同，她曾在相里学堂，还把泥塑的菩萨雕像给砸了，夫子罚她抄了100遍《女官箴言》，都没改过来。

　　然而既是她姐姐，倒也无伤大雅，毕竟她觉得李洛晼做什么都是对的。

　　“这是何物？”相里鸣鄢凑近过来。

　　说着便扣动那方匣上的钩锁，只见一个腕口不大的玉镯，静躺在红色丝绒布之上，那镯子细腻并无杂质，内中好似有青山延绵起伏。

　　“是天山翠！”

　　“那是什么啊？”相里鸣鄢又问，然而李洛晼的思绪却随着镯子里那抹绿色流动起来，她一边摩挲着，一边转动镯子。

　　在她们一旁，溪水始终潺潺流淌，绕遍整个院落，曲曲折折，又回到灰河去了，水下是浮动的绿色“绒毯”，又有游龙似的水蕴草，随着水波缓缓浮动，过往便就此浮现。

　　金光乍现，李洛晼摔在小溪一旁的文石之上，然而她丝毫没有理会摔疼的小腿，踉跄地站起来，沿着小溪开始观摩她的“新家”。

　　她先进了卧房，古朴的帘帐，古色古香的陈设，雕栏的花窗，一条幽深的河流平息着，躺在卧房之后，无风。

　　“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这是她第二次进入《流动灰河》这款游戏，不过，为了让自己过得更舒适些，她在先前的基础之上，对楼内地理环境进行了小范围的改动，首先便是将整座酒楼移到了灰河下游。

　　接着她又找到了那只花瓣状的铜匣，就在床上！她小心翼翼地转动其上的机关，只见那铜饰的四瓣花，轻轻转动了一周，咔哒一声，就开了，里面堆了小山似的金币，上面印了一个李字，另有三个字是“纳溪声”。

　　李洛晼倒吸一口气：“我将衣食无忧！”

　　总之这样就不愁吃又不愁住了。现下需得到前楼看看自己的“产业”，李洛晼沿着溪水而下，一直走到纳溪声正楼的侧门，深吸一口气，打算迎接最后的惊喜。

　　她轻轻推了推门，门倒是顺畅，一推就开了。可是，人呢？产业呢？楼内空无一人，她定的精明能干的掌柜，能说会道的小二，翩翩起舞的“仙女”姐姐呢？

　　这破游戏出bug了，李洛晼打开主页面板，发现4.5.06版本更新之后，难度又提升，基础设定能提供的虚拟人物全部都取消了，如需帮手，玩家只能在游戏内按照正常流程聘用。

　　没赶上好时候啊！李洛晼感伤。

　　“算啦，有钱就好。有钱能使鬼推磨。”李洛晼自我安慰道。

　　她从楼前穿过来，又走了很久才回到后院，天色已渐渐阴沉，偌大的房舍，空无一人，偶尔踩到一些什么东西，吱吱呀呀的发出响声，李洛晼觉得有些瘆人。

　　房子太大看来也有坏处，从前人多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却只觉得孤寂。

　　回到她宿眠的寝房，天已完全阴沉，李洛晼拿起床头那根快要熄灭的蜡烛，又把其余的蜡烛引燃。屋内各个角落开始渐次亮起。

　　器物的影子随着烛光轻微晃动，就好像他们与李洛晼一样，在缓缓地呼吸，然而看久了，却有一点催眠。

　　李洛晼着实有一些困倦了，但精神还是警觉，她把放金币的花瓣铜盒紧紧抱在怀中，听得溪水潺潺流动，半梦半醒间，睡着了。

　　入夜，月光洒在院落，一个捏手捏脚的黑影闪进纳溪声，起先，还在谨慎地翻找着什么，在转了几个厢房之后，发现这个院落似乎根本没有人。于是便大胆起来。

　　李洛晼模糊之中渐听得翻箱倒柜的声音，她起先以为自己在梦中，然而刺挠的声音逐渐唤醒她的五感，等她完全听清溪水静谧而自由的流动声时，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有人。”她心想，惨了，是窃贼，祈祷他翻到值钱的东西就会走，只要自己装作没睡醒，应该就能逃过一劫。

　　“这也太惨了，灰河治安如今已经这么差了吗？怎么刚回来就这样！”

　　不过仔细想想，游戏里面还谈什么治安，算了，还是保住自己的初始资金比较重要，不然这么死了的话，再进来可就身无分文了！

　　李洛晼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似乎没什么声响了，她才渐渐松了一口气，但还是不敢动。

　　正当她打算大口吸几口气时，突然一阵脚步声，一股挟制的力量遏制住她的脖颈，李洛晼惊慌中失去了思考。

　　“一，二，三，四，五，这是游戏，死了也不会怎么样！”

　　Action！开始！

　　“你要干什么，要拿什么都可以，随便拿。”

　　对面并未放松警惕，反倒愈加用力了，李洛晼觉得呼吸困难，失去了吞咽唾液的权利。

　　看来是不相信她说的话。

　　“我带你去拿值钱的东西，但是你要先放开我。”

　　无论如何，先离开寝房，不能让他知道被子里面还有钱！

　　“我知道你想要的东西在哪里，否则就算是我死了，你也别想拿到任何东西！”李洛晼咬牙切齿地说道。

　　这么说总没错，电视剧都这么演的。

　　此人搜寻半天应该是别无所获，这么气派的楼，一看就家大业大，说没有什么东西让他走，肯定也不信，那她只要假装自己有就对了，先离开这里再说。

　　李洛晼磨磨蹭蹭地走着，她发现这个盗贼并不高，走路迟缓，略显古怪。

　　腿有问题吗？是玩家还是游戏内的人，她得想办法探个究竟。

　　“喂喂喂，我总要找到工具才行吧。”李洛晼不耐烦地说道。

　　两人举着油灯来到杂物间，靠着墙根，堆放有锄头一类的农具，现下，最具杀伤力的“武器”，大概就是那把铁锹了。

　　李洛晼故意挑挑拣拣，最后才握起那把锄头。

　　那盗贼显然不耐烦了，再往院外走时，他那古怪的四肢更僵硬了。

　　腿脚这么不方便，还出来行窃，真是不想再说什么了。

　　终于，李洛晼扛着铁锹在纳溪声院落绕了一圈，选中了墙角的一颗花树，开始挖。

　　她挖的极慢，当然，一方面也有故意之说，另一方面，确实是不太好挖啊！

　　那小贼手上的剑于是逼近她的脖子，示意她要是不听话，就砍头处置。

　　“这真挺难挖的，不行你来挖啊！你这样我怎么干活啊？”李洛晼生气起来，第一天回来，就遇上这种事，而且本来就没怎么睡好，还被吵醒。

　　那小贼不肯，还拿剑指着她，这时外面一阵喧闹的脚步声，一个黑色的人影从外墙翻过来。

　　李洛晼登时黑脸了，没事儿吧，这是帮手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