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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初识许家 ...

  •   这一日,铃铎带着从从和往常一样在摊位上为几位妇人抓药。一个衣衫破旧的老妇被吸引过来,颤颤巍巍的弯下腰看看草药,又看看从从。铃铎连忙把自己坐着的小板凳搬给老妇,待老妇坐稳才问到:“婆婆,您可是有什么疑难杂症要医治?您可别小瞧这地上小小的草药,这些可全是天下难得的佳品,包治百病!”
      老妇人用手擦了下淌下来的汗珠,叹了口气:“我一个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了,治病也只是浪费银两,只是苦了我那耳聋的儿子……”一句话未完,竟呜呜咽咽的抹起了眼泪。
      小药摊子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不知是好奇老妇人的悲惨故事还是好奇从从六条腿的奇特。人群中有人认出了老妇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这不是城北头的许婆婆嘛!唉,说起他们家那个儿子真的是可怜呐,那孩子从小便天资聪颖、喜好读书,所读书籍皆过目成诵。本来肯定是要有一番作为的,可惜八岁那年高烧不退,烧坏了一对耳朵。”
      旁边有个人接话道:“就是说啊,太可惜了!听闻这孩子虽已然耳聋,但是仍废寝忘食的苦读,年方十六就在省试拔得头筹,朝廷却因其耳疾不予录用。唉,为此这许家婆婆已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却还是治不好这病啊!”
      人群里一片唏嘘之声,皆慨叹这许家婆婆的可怜和其儿子的命运多舛。
      铃铎恻隐之心顿生,将袖内的手帕递与老人,细细的劝说到:“许婆婆,您别着急,治愈耳疾这方面我可是经验丰富,您且擦干眼泪带我前去看看吧!”
      那老妇人听到铃铎这样说,眼里瞬间涌起了希望,满心欢喜的带着他们一人一狗往城北的方向前行。
      蜀良城素以富庶闻名,城中央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气势恢宏。更有豪门大户,竟以金箔装点屋檐,日光之下流光溢彩,极尽奢靡。然而向北不出数里,景象陡然倾颓——低矮的窝棚鳞次栉比,挤作一团。街巷间劳作的妇人衣衫褴褛,难掩其体;奔跑嬉闹的孩童,也多瘦骨嶙峋,腹凹如舟。一南一北,贫富相割,竟如天壤之别。
      终于,他们在一座已经半塌陷的二间小茅屋前停下,铃铎还未进屋,却听见东边侧屋内传来朗朗的读书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
      许婆婆推开房门,只见屋内一桌、一椅、一灯、一床,再别无他物。一位青年正端坐于桌前,虽然身形清瘦却不羸弱,苍白的脸上缀着深邃如海一般的眼,鼻梁却高挺如峰。只见他手捧一本早已发黄的书,陌生人的到来也并未让他的眼眸挪动半分,仿佛他早已超脱于天地万物,遨游于书本瀚海之中,内心是如此的丰盈欢愉。
      铃铎目光细细扫过屋内,陈设虽破旧简陋,却处处洁净整齐。待瞥见桌上那只烛台时,她眼神骤然一紧,随即移开视线,唇角微抿,佯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许婆婆惭愧的说到:“家里但凡是值点钱的东西都为了治病和买书变卖了,还请二位贵人不要嫌弃……”说完,轻拍了拍青年男子的肩膀,男子茫然回头,这才发现家里竟来了陌生人。
      许婆婆比划着哑语解释如何在集市上遇到铃铎他们,又如何将他们请回家。男子茫然的神情渐渐消失,他连忙起身朝铃铎施礼:“有客人莅临寒舍,鄙人未曾远迎,实在是失礼。”一句话未说完又要弯腰赔礼。
      铃铎连忙扶住他,刚想客气几句,却突记起他有耳疾,只得微笑的点了点头。
      一句话的功夫,许婆婆早已从西屋搬来一个旧板凳,用衣袖揩了揩,笑着说:“我这个孩子虽聪慧,却在人情世故上不甚灵光,还请姑娘不要见怪。他叫许慎,今年十八了,小时候的经过想必在集市上您也有所耳闻,老婆子我也就不再叙说了,只是方才姑娘在集市上说可以治好好他的耳疾,此话当真?”
      “当然是真的,光天化日之下怎敢欺瞒他人?但是还需细细查探公子这病是何起因,才好对症下药。”
      铃铎示意许慎将手臂伸来,从从会意,立即在腕间覆上一方绢帕。铃铎指尖轻落,如蝶栖于枝头,悄无声息地按在了他的脉搏之上。
      按照惯例,只有男郎中为女子诊脉时才会覆上一方绢帕,以示避嫌,遵从“男女授受不亲”之礼。而铃铎此举,却是出于“杯弓蛇影”之惧——昔日她扮作游方郎中时,曾偶遇一位身中虎蛟剧毒的农夫。甫一搭脉,那毒素竟如嗅得饕餮之宴,自农夫周身疯狂涌来,尽数钻入她的指尖。幸得她为炼丹尝遍百草,早已百毒不侵,否则当时便已命丧黄泉。
      为此,铃铎再也不愿直接触碰任何病患的肌肤,即便是路上遇见身染怪病的猫狗,她也避之唯恐不及。总要走到很远之外,才遥遥抛去一粒解毒丹丸——那药丸仔细裹在肉糜之中,是施舍,亦是戒备。
      她抬手顺势在茅屋四周布下一道“固时结界”。
      霎时间,万籁俱寂,除铃铎之外,屋内一切皆如琥珀凝滞——连时光也仿佛在此止步。就在她的指尖触及绢帕的刹那,追忆之术悄然施展,许慎儿时病中的尘封往事,如暗流般逐一流过她的心头。
      每个人的记忆深处,都藏着一片独属的结界。时间于此化作万千流光,五彩交织,宛如一幅绵延不绝的锦绣。这些斑斓的丝线上,缀满了无数如琉璃般晶莹的“心色石”,明灭闪烁,光彩流转。若逢极喜之时,便有一点绯红自光阴中凝结,如朱砂痣般灼灼其华;倘若遭遇深悲,则有一粒幽蓝悄然浮现,似深海泪滴,静默哀婉。
      而许慎的心色石多是紫色,这倒是很罕见。
      铃铎寻觅良久,终于望见一颗稍大的蓝色心色石,正孤零零地悬在记忆线上,随风微荡。她缓步上前,双手轻轻托住那颗冰凉的石头,闭目垂首,将前额静静贴上石面——顷刻间,如坠深海,沉入了许慎尘封的回忆之中。
      一座虽不精美却威严肃穆的院落中,一群学子正静静排队等候。每人手中执一纸文书,细看之下,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出身、家世、学业诸况。时值酷暑,蝉鸣聒噪不绝,院中虽人头攒动,却秩序井然。铃铎正自疑惑,忽见几名官府差役守在队伍一侧,这才恍然——原来此处是开封府,此时此刻学子们正在注册考籍。
      铃铎一眼就望见了许慎——倒不是她眼尖,实在是许慎太过惹眼。队伍之中,其他学子或左右逢源、低声交谈,甚有当场结为知己者,唯他一人如木桩般呆立原地。
      正巧有位身着蓝布衣的学子欲上前搭话,却被旁边一位锦衣公子伸手拦下:“省省吧!你还想与他结交?可知他是什么来历?”
      那位蓝衣学子反驳道:“圣人有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一句话未尽,就被贵公子抢着说到:“圣人说的再好那也得有人能听得见啊!你且问问这位可否听得见你的大道理?”
      只见蓝衣学子转身拍了拍许慎的肩膀问到:“敢问公子尊姓大名?”许慎这才发觉有人与他交谈,却只是歉意的用手指了指耳朵,摇了摇手:“还请这位兄台见谅,鄙人因患耳疾,所以交谈起来可能会麻烦一些……”
      不等许慎说完,蓝色布衣学子早已面色涨红,冷哼一声便扭过了身。
      他似是早已习惯了这般轻慢,只抿了抿唇,低头将手中的纸卷展开略看一瞬,又默默卷起。
      他不是不愿交友。也曾多少次,他躲在角落偷看那些把酒言欢、执棋笑谈的书生,眼中写满羡慕,心里浸透怅然;也曾多少次,痴想自己坐在集市喧嚷的茶楼中,执一盏清茶悠然细品,听四周人声袅袅,听说书人舌灿莲花。
      可这世间人来人往、悲欢熙攘,却仿佛都与他无关。他如同一个尘世之外的旁观者,怀揣赤诚,却徘徊于迷雾深处。唯有母亲温柔的爱与这万卷诗书,始终作伴,照亮他孤寂的天地,予以前行的微光。
      铃铎望着人群中那道孤寂的身影,心中泛起阵阵酸楚。她虽不忍,却无力改写既定往事,只得抬手轻挥——刹那间,许慎所历诸事如走马灯般流转而过:府院解试、贡院省试、御前殿试……场景更迭愈急,那心色石中的蓝,也愈发沉郁如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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