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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寒刃 ...

  •   于是,自那以后,他只能像一抹游魂,守在清安居的院门外。他将自己隔绝在祝温凉的视线之外,却又寸步不离。

      每当深夜,祝温凉无意识地发出痛苦而模糊的呻吟时,明渡的身影会瞬间出现在窗外。

      他的手猛地按在窗棂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却没有勇气将其推开,只能死死地攥紧拳头,任由尖锐的指甲深深掐入自己的掌心,鲜血淋漓。

      直到那一夜。

      祝温凉体内至阴火再次猛烈爆发,寒气之盛远超以往。他猛地呕出了一口鲜血。

      一直守在院外的明渡冲进屋内,再不顾得什么,看到祝温凉蜷缩在榻上,气息微弱,唇边挂着带冰碴的血迹。

      “师尊!”明渡扑到榻前,不顾一切地将灵力渡入他的身体。

      “别碰我!”

      祝温凉在意识模糊中激烈地挣扎起来,可无奈这身体已经油尽灯枯,又怎么挣得动。

      明渡只是死死抱着他,声音嘶哑,“恨我也好……杀我也罢……求你,活下去……”

      然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将因得到些许灵力补充而暂时稳定却依旧昏迷的祝温凉轻轻放平在地上。

      明渡站起身,用堕尘毫不犹豫划开了自己的手腕,鲜血顿时涌出。

      以血为墨,以地为纸。

      每画出一个比划,他的脸色就苍白一分,气息也衰弱一分。大量的失血和灵气的消耗,让他摇摇欲坠,但绘制符文的手却一直未停。

      “以半魔之血为引,以吾之魂为媒……分汝之痛,承汝之伤……契成!”

      他吐出最后两个字时,整个血契骤然爆发出刺目光芒。那光芒如同拥有生命,一分为二,如同丝线般缠上二人心脉。

      刹那间,一股极致寒意顺着那血契汹涌冲入明渡体内。

      明渡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那血液落地的瞬间,竟也凝结成了带着冰碴的暗红冰晶。他的脸色灰败如死,眼神涣散,身体晃了晃,无力地倒了下去,失去了意识。

      而榻上的祝温凉,眉宇间的痛苦之色渐缓,周身骇人的寒气迅速消退。

      寂静笼罩。

      不知过了多久,祝温凉悠悠转醒,下意识地看向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了躺在他身旁的明渡身上。他身下是狼藉的血迹,汇聚成一个复杂的符咒,触目惊心。

      共生血契?!

      他为什么......

      看着明渡仍在淌血的手腕,祝温凉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他腕口。

      就在这一瞬间——因血契的连接,他们的灵力与神识,产生了短暂的共鸣。祝温凉的眼前猛地一黑,随即,无数陌生的的记忆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入了他的脑海......

      记忆闸门一旦打开,便再也无法合拢。

      -

      最先浮现的画面,是一片下着雨的村落,和地上软烂的泥泞。

      小明渡赤着脚,踩在冰冷的泥地上。

      他跟着明亦荷来到了这个名叫半溪村的地方,在荒僻的角落找到一间被废弃的茅屋。这里原先是村里乞丐暂时落脚的地方,如今似乎被废弃了。

      茅草屋顶破烂不堪,露出大大小小的窟窿,墙壁是泥坯垒的,风一吹,便有簌簌的土屑落下。

      屋内什么也没有,角落里是一堆早已腐烂的稻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霉烂的气息。

      讨厌下雨天。

      屋外电闪雷鸣,屋内便也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破烂的衣裳黏在身上,真难受,难受得他想脱下来,可是又怕冷,下雨好冷。

      他抱着膝盖,蜷缩墙角,睁大眼睛听着那永无止境的滴水声。

      雨什么时候能停?他在心里许愿让雨快些停。可雨越下越大,茅屋的地面都攒起了一层水。

      明亦荷背对着他躺在烂稻草堆上。

      贱人,她把茅草堆占了,明渡就躺不下了,只能坐在湿泥地上,泥巴都被泡化了,真脏。

      终于,明渡慢慢闭上眼睛,在寒冷和潮湿中睡着了。

      恍惚间,雨好像停了,有孩子成群结队地跑到茅屋附近,屋外传来清脆的笑闹声。

      “看!就是他们!那个女的来路不明,那个小的是魔族!”一个小女孩尖着嗓子,伸手指着躲在门后小明渡。

      “我爷爷说了,这种来路不明的妖怪,就是村里的晦气!打他们那是为村子除害!”

      孩子们在她带领下,嘻嘻哈哈地捡起地上的石子、土块,用力朝他扔去。

      “魔族来,晦气到!”

      “克死爹娘没人要!”

      “滚出我们半溪村!”

      石子砸在身上很疼。明渡没有还手,只是死死地盯着他们,目光冰冷如蛇信。

      他不能还手,每一次的还手都会遭到更猛烈的围攻,如今明渡已经学会了隐忍着,只是用眼神阴毒地盯着他们。

      在他脑海中,这些人面目可憎的脸被他一点点撕碎,他们的骨肉被他一点点剥下来,剁成一块一块。

      直到那些孩子哄笑着散去,他慢慢蹲下身,捡起地上被扔过来的石子,紧紧攥在手心,然后朝着他们消失的地方狠狠砸去。

      明亦荷精神状态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会沉默地出去,不知用什么方法弄回一点少得可怜的食物,坏的时候便整日蜷着,用冰冷空洞的眼神望着屋顶,对明渡不闻不问。

      大多数时候,小明渡需要自己寻找食物。

      他在村边的泔水桶里寻找些许残羹冷炙,在山野间挖掘勉强可以果腹的草根野果,亦或是与野狗争食。

      村口常有野狗徘徊,同样饥饿,同样为了生存露出獠牙。

      那一次,他远远看到一只瘦骨嶙峋的野狗,正在撕扯着不知谁丢弃的半块已经发馊干硬的饼。

      饥饿感如同烈火,烧得他的胃都在抽痛,明明只是半块肮脏的馊饼,他的口水却不受控地分泌了出来,他盯着那野狗。

      野狗也弓起背脊,呜呜咆哮,警惕地看着他。

      趁野狗不备,明渡扑上去一把抓住那块馊饼,用力护在怀里。

      野狗被激怒,低吼着扑上来,尖锐的牙齿狠狠咬在他的胳膊上。

      “啊啊啊啊!”明渡尖叫着,死死护着那块饼,没手反抗,便也转头咬在野狗的脖颈,用双腿胡乱狠踹着野狗的身体。

      野狗被他的疯狂吓到,呜咽着松开口,夹着尾巴跑开了。

      明渡的手臂上留下了几个汩汩冒血的牙印,身上布满抓痕。但他赢得了这半块馊饼。

      顾不上浑身的疼痛和污泥,他抱着那半块来之不易的食物,狼吞虎咽,吃完得意地抹了抹嘴,心里骂了几句“畜生”“杂种”,回茅屋去了。

      明亦荷看到他满身血污地爬进来,用一种带着恨的声音道,“令人作呕。”

      胳膊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明渡像是没听见她的骂声,回到属于自己的那个角落缩着。

      你才是畜生,臭婊子死毒妇,早点死了才好。

      明渡就没见过这个女人正常的样子。她时常是恍惚的,用那双疯狂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在夜深人静时,她会突然发作,摸出一把小刀在他身体上留下一条条血淋淋割痕。

      “你为什么不死?”

      “你和那个魔鬼一样,都该下地狱!”

      “都是你,都是因为你……我才变成这样……你为什么不去死?!”

      冬天,雪开始下了。

      破茅屋在风雪中像随时要散架的骨头。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摇摇欲坠的木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狂风裹挟着雪花灌入,一个散发着腥臊气的身影堵在了门口,是村里的王屠户。

      “婊子,滚过来!”

      坐在阴影里的明亦荷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干枯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原本清丽的容颜早已黯淡无光。

      明渡吓得一个激灵,猛地从干草铺上坐起。

      “滚出去!”明亦荷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却不是对王屠户,而是对着明渡。

      王屠户不耐烦地啐了一口,大步走进来,扫过明渡,像看一只碍眼的臭虫。

      “小杂种,碍事!”

      他一把揪住明渡的衣领,像拎小鸡崽一样将他提起来,不由分说地扔出了门外。

      “咔嚓!”门从里面被插上了木栓。

      明渡重重摔在雪堆里,刺骨的寒意让他浑身一颤。他身上是破破烂烂的单衣,光着脚,双足踩上雪地的那一刻便开始打哆嗦。

      “让我进去!外面很冷!”

      门内,传来了王屠户粗鄙的笑,以及明亦荷断断续续的哭喊和挣扎声。

      明渡拍门的手慢慢停了下来。

      他终于放弃了,默默地蜷缩在屋檐下,身体蜷成尽可能小的一团,仿佛这样就能抵御全世界的寒冷。门内的声音清晰地传来——王屠户的污言秽语,女人尖利的咒骂和呻吟。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的声音渐渐平息了,雪却越下越大。

      天光微亮时,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王屠户系着腰带走出来,看也没看蜷在角落里的明渡,随手将一吊用绳子串起的铜钱丢在门口的泥地上,扬长而去。

      明亦荷躺在角落的烂草上,望着漏风的屋顶,双眼像干涸的枯井。

      那晚之后,村里其他男人的足迹也开始时常出现在茅屋周围。他们来时走时会留下一点吃食,诸如几个发霉的馍,或一小袋黍米。

      茅屋的门从不上栓——也没有什么值得上栓的东西。

      明渡听见母亲在黑暗中发出像被掐住脖子的野猫一样的呜咽,听见草堆窸窸窣窣的响动,听见男人粗重如牛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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