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条之下真相之上》happykuain

3、第 3 章

　　破旧的二手捷达停在离“海风渔具店”斜对面两个街口的路边，完美地融入了周围停满的车辆中。车内弥漫着一股咸腥的海风味道，混合着塑料老化的气味，以及一丝……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清冷的鸢尾花香。

　　沈青调整了一下后视镜的角度，镜子里映出顾明臻的侧脸。她换下了那身价值不菲的行头，穿着沈青翻箱倒柜找出来的一套洗得发白的灰色运动服，宽大的款式完全掩盖了她原本的身形。头发随意扎在脑后，脸上未施粉黛，甚至故意蹭了点灰在脸颊。然而，即便这样，她那过于挺直的脊背和那双在昏暗光线下依然过于清澈的眼睛，还是透着一股“我不是一般人”的气息。

　　“看清楚了，”沈青压低声音，指着渔具店门口那个穿着胶皮围裙、正在收拾门口泡沫箱的矮胖男人，“那个就是‘海丰渔业’在这片区域的接头人，外号‘胖头鱼’。陈浩的货，多半经他手散出去。”

　　顾明臻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眼神专注，像是在观摩一场高级商业谈判。“他看起来……很普通。”

　　“干这行的，越普通越好。”沈青从脚边拎起一个长焦镜头，熟练地装上相机，“我们的目标是，确认他今晚有异常动向，最好能拍到交接货物的画面。线报说时间在十点到十一点之间，但不确定。”

　　她将相机递给顾明臻：“试试看，用这个看。”

　　顾明臻接过沉甸甸的相机，动作有些笨拙，差点没拿稳。她学着沈青的样子，将眼睛凑近取景器，视野瞬间被拉近，胖头鱼脸上的油光和海风吹出的红血丝都清晰可见。她轻轻“咦”了一声。

　　“稳住呼吸，手别抖。”沈青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惯有的不耐烦，但手下却稳实地托了一下她的肘部，“找到目标，半按快门对焦，画面清晰了再全按下去。别连拍，浪费电，也容易暴露。”

　　顾明臻依言照做，深呼吸，努力稳住手臂。快门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太慢了，他刚才掏耳朵的画面你肯定糊了。”沈青无情点评，“再来。记住，我们是影子，不能引起任何注意。”

　　接下来的半小时，成了顾明臻的“相机快速入门及蹲点基础教学”。如何选择遮挡物，如何利用后视镜扩大视野，如何判断行人车辆的规律，如何区分普通顾客和可疑人员……沈青语速快，要求苛刻，顾明臻则学得异常认真，偶尔提问也直击要害。

　　“如果被发现了怎么办？”
　　“跑。分头跑，约定汇合点。绝对不要硬刚，也别说自己是记者。”
　　“证据呢？拍到交易画面就够吗？”
　　“不够，但能撬开一条缝。需要物流单、资金流向、上下线口供形成链条。今晚只是确认线和盯梢。”

　　教学间隙，是漫长的等待。海边的夜风吹得车窗嗡嗡作响，车内空间狭小，两个女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顾明臻起初有些僵硬，久了，也开始学着沈青的样子，稍微放松脊背，但目光始终锁定目标。

　　“饿了么？”沈青突然从帆布包里摸出两个用保鲜膜包着的三明治，递了一个给顾明臻，“蹲点必备，凑合吃。”

　　顾明臻看着那个卖相朴素、甚至有些粗糙的三明治，犹豫了一下。里面夹着煎蛋、生菜和看起来油汪汪的火腿肠。

　　“放心，没毒。楼下老王早餐店买的，我吃了好几年了。”沈青已经咬了一大口，含糊地说。

　　顾明臻小心地揭开保鲜膜，学着沈青的样子咬了一口。味道……出乎意料地不难吃，甚至有种质朴的香气。她小口小口地吃着，与周围油腻的环境和紧张的任务形成一种奇异的反差。

　　“你经常这样？”她问，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有些轻。

　　“不然呢？”沈青咽下食物，擦了擦嘴，“以为调查记者都像电影里那样，西装革履，在五星酒店咖啡厅约见线人？”她嗤笑一声，“大部分时间，就是这样，蹲着，等着，喂蚊子，吃冷掉的三明治。”

　　顾明臻沉默了一下，看着手里还剩一半的三明治，轻声说：“比我想象的……要枯燥。”

　　“也比你想象的更危险。”沈青看向她，眼神锐利，“无聊只是开胃菜。真正的麻烦来的时候，你连吃三明治的时间都没有。”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对讲机（沈青准备的另一套简陋设备）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电流嘶哑声，接着是线人压低的、紧张的声音：“青姐！有情况！两辆没挂牌的面包车往渔具店后巷去了！车上人不少，看着不像善茬！”

　　沈青神色一凛，立刻抓起相机，对准渔具店后巷方向。顾明臻也瞬间绷直了身体。

　　果然，几分钟后，胖头鱼接了个电话，神色紧张地四下张望，然后快速拉下了渔具店的卷帘门，小跑着拐进了后巷。

　　“不对劲。”沈青皱眉，“不像是正常交易。人太多了。”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到渔具店附近停下，车门打开，下来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虽然距离远，看不太清脸，但那个身形和走路的姿态……

　　“陈浩。”沈青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她快速调整焦距，连按快门。

　　顾明臻也屏住呼吸，她能感觉到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后巷里传来了隐约的争吵声，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和一声短促的惨叫！

　　“打起来了！”线人的声音在对讲机里变得焦急，“青姐，他们内讧了！陈浩好像要黑吃黑！胖头鱼被打了！”

　　沈青暗骂一声糟。黑吃黑场面最容易失控，而且陈浩出现，意味着今晚可能不止是走私交易那么简单！

　　“我们怎么办？”顾明臻下意识地看向沈青，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这是她第一次直面这种赤裸的暴力场面。

　　沈青大脑飞速运转。报警？警察来了只会打草惊蛇，抓些小鱼小虾。继续蹲守？太危险，容易被卷入混战。撤退？好不容易抓到陈浩的踪迹……

　　“拍照！尽可能多地拍！”沈青当机立断，将另一个备用的便携相机塞到顾明臻手里，“你留在车里，锁好门，从车窗缝拍外面的情况，特别是那辆黑车和下来的人！我靠近点看看！”

　　“太危险了！”顾明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不小。沈青愣了一下，看向她。顾明臻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冷静和探究，只剩下纯粹的担忧。“他们可能有武器！”

　　“所以才要拍下证据！”沈青甩开她的手，语气坚决，“你待着别动！记住，有任何不对，立刻开车走，别管我！”说完，她拉开车门，像一道影子般融入了夜色中，借助路边车辆的掩护，迅速向渔具店后巷靠近。

　　顾明臻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心脏狂跳。她紧紧握住相机，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按照沈青教的，将相机镜头悄悄探出微微降下的车窗缝隙，对准那辆黑色轿车和混乱传来的方向。取景器里的画面晃动着，后巷口有人影晃动，叫骂声和击打声越来越清晰。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但还有一种奇异的、被压抑的兴奋。这就是沈青的世界吗？危险，粗糙，却真实得灼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对讲机里只剩下电流的噪音。顾明臻死死盯着巷口，手心全是汗。

　　突然，渔具店后巷爆出一声更大的巨响，像是铁桶被撞翻！紧接着，几个人影从巷子里踉跄着冲出来，其中就有那个穿西装的陈浩，他脸上似乎有血，神情狰狞，一边跑一边对着手机吼着什么。那两辆面包车也猛地启动，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显然是要撤离！

　　几乎在同一时间，顾明臻看到沈青从另一个方向的阴影里快速跑回，拉开车门钻了进来，气息有些急促，但眼神亮得惊人。

　　“快！开车！跟上那辆黑车！”沈青一边系安全带一边急促地说，手里紧紧攥着相机。

　　顾明臻没有丝毫犹豫，几乎是本能地听从指令，猛地发动汽车。破捷达发出一声低吼，窜了出去，远远地吊在陈浩那辆已经开始加速的黑车后面。

　　“拍到了吗？”沈青喘着气问，检查着自己相机里的照片。

　　“嗯。”顾明臻简短应答，双手紧握方向盘，目光紧锁着前方的尾灯。她的动作竟然出乎意料地稳。这辆车虽然破旧，但性能似乎被改装过，加速和转向都透着一股韧劲。

　　“刚才……怎么回事？”顾明臻忍不住问，声音还带着一丝颤音。

　　“狗咬狗。”沈青冷笑，快速回看着照片，“陈浩想独吞一批紧俏货，胖头鱼不干，谈崩了动了手。我拍到了陈浩动手和几个打手的正脸，还有他们搬运的货箱，虽然没看到里面，但足够让他喝一壶了。”

　　她侧头看了一眼紧绷着开车的顾明臻，语气缓了些：“开得不错。没熄火，也没跟丢。”

　　顾明臻抿了抿唇，没说话，专注地看着前方。夜色中，两辆车一前一后，在沿海公路上飞驰，像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追逐。

　　沈青看着顾明臻的侧脸，昏黄的路灯光线勾勒出她紧抿的唇线和专注的眼神。这个大小姐，似乎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娇气。至少，在关键时刻，她没掉链子。

　　“前面路口右转，进辅路，别跟太近。”沈青指示道，“知道他家在哪儿，今天够了。”

　　顾明臻依言操作。当她把车稳稳停在沈青指定的、一个可以俯瞰陈浩所住高档小区入口的隐蔽角落时，才彻底松了口气，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沈青递给她一瓶水：“喝口水，压压惊。第一课，感觉怎么样？”

　　顾明臻接过水，手还有些微不可查的颤抖。她喝了一口水，冰凉的感觉划过喉咙，让她彻底冷静下来。她看向沈青，眼神复杂，有后怕，有兴奋，还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清明。

　　“比品酒会和慈善晚宴有意思多了。”她轻声说，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真实的弧度。

　　沈青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是那种带着疲惫、却又有几分畅快的笑。

　　“行，没吓尿裤子，算你及格了。”她拍了拍顾明臻的肩膀，动作有些粗鲁，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可，“走吧，‘爱马仕’同学，收工。请你吃夜宵，路边摊，庆祝你活过了从业生涯第一个小时。”

　　夜色渐深，沿海公路的灯火在身后蜿蜒。破捷达载着两个身份迥异、却因一场意外而命运交织的女人，驶向弥漫着烟火气的夜市。她们的故事，和这个海边城市深藏的暗流一样，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