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0.3摄氏度 ...
-
第三章
《无秋无夏》剧组包下了一栋三层小宾馆。主演和主创被安排在了顶楼。
说是“安排”,其实是没得选。只有三楼安静些,但也是最冷的。
宾馆门口的路窄,停不了剧组的车。
两人看着保姆车尾灯消失在街角。
夜风一吹,柯敛之把手插进卫衣口袋里,整个人缩成一团,他抬眼去看商昕。
两人一如既往的隔着几步远。
沉默在空气里蔓延,比刚才在车上更让人不自在。毕竟车上还有助理,现在只剩他们俩。
最后还是商昕先动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不是进门,而是转向柯敛之,带着一种刻意保持的平静,但能听出底下的烦躁:“聊聊。”
柯敛之抬眼看他,没说话。
“取关的事,”商昕盯着他,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下有点锐利,“刚刚在洗手间没说完。到底为什么?”
又来了。
柯敛之偏开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过去了?”商昕嗤笑一声,往前逼近半步,“你倒是撇得干净。”
柯敛之下意识后退,脚跟磕在宾馆门口的台阶上,硌得生疼。他脸色白了白,眉头拧紧:“你什么意思?”
商昕没立刻接话,只是盯着他。
夜色里,柯敛之的脸没什么血色,嘴唇因为干燥起了一点细微的皮。
“有些事,是能说过去就过去的么?”商昕的声音压低了,目光从他紧抿的唇上扫过,忽然没什么预兆地转了个弯,“你该涂润唇膏了。”
柯敛之的呼吸猛地一滞。
空气仿佛凝固了。
宾馆招牌缺笔少划的霓虹灯在商昕侧脸上投下晃动的光影,让他此刻的表情有些模糊不清。
柯敛之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硬邦邦的转头,侧身从商昕旁边擦过,头也不回的走进到宾馆里。
他刷卡进屋,反手锁死,背靠着门板站了一会儿。
屋里没开灯。
又黑又静。
只有他自己有些乱的呼吸声。
他本以为两年过去,早该忘了这地方。
可往这一站,床在哪,暖气片在哪,窗户的插销有点涩……全都清清楚楚。
他摸黑走到洗手间,按亮了灯。
镜子里的脸半明半暗。
柯敛之眉眼生得俊,但偏秀气,皮肤白。现在轮廓还没完全脱了那股柔劲儿,眼神却压得沉沉的,有点阴森森。
他凑近,指尖碰了碰镜面,凉的。
又碰碰自己的脸,温的。
他环顾四周,柜门半开,里面只孤零零挂着两件换洗的T恤和一条牛仔裤,除此之外,干净得像新开的房。
他想起来了。上辈子拍戏的后半段,他房间的暖气时好时坏,最后几天干脆彻底罢了工。
十一月阴冷的M市,没有暖气根本没法住人。
他当时直接搬到了隔壁商昕的房间。
记忆一点点的回笼,他终于有自己重生的真实感。真的不是在做梦,他重生到两年前了。还带着那段他以为早就切割干净,却刚刚被商昕一句话轻易挑开的旧疮疤。
他和商昕是有过一段。
不清不楚,始于某个黏糊的深夜,止于杀青那天。
那天房间里的温度好像还没散,两人挨着坐在床边,就那么靠着聊天。然后门就被撞开了,两边的经纪人铁青着脸冲进来,硬生生把他们扯开。
空气里炸开的是压低的咆哮,什么“合同”、“形象”、“索赔”,刀子一样的话往耳朵里扎。
后来怎么收场的,柯敛之记不太清了。
只记得商昕被他的经纪人杨哥拽着胳膊拉出门,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很深,像蒙了层雾,什么情绪都看不清。
他当时以为,那至少是个‘等等’或者‘再联系’的眼神。
结果没有。
杀青宴没见着人,消息发过去石沉大海。电话?柯敛之试过几次次,听筒里只有冰冷的忙音。
他扯了扯嘴角,把手机扔到一边。
成年人的世界不需要说的那么明白,更何况他等了那么久,对方都没主动联系,这是什么意思很清楚。
倒贴这种事,他柯敛之做不来。
后来剧无声无息地扑了,公司也像忘了他俩拍过戏这茬,没安排过任何能让他们同台的活动。
他们就这样,连分手两个字都省了,诡异的断了。
同一时间,宾馆另一间房里。
不同于在羊肉火锅店的开心热闹,屋内愁云惨淡万里凝,导演和副导演各自夹着一根烟吞云吐雾,怕触发烟雾报警器,他俩不顾窗外吹着寒风,直接打开了窗。
刺骨的风涌进房间,冻得人一哆嗦,大脑瞬间清醒。
副导演捏着烟,摸了一把自己谢顶的头,表情像生吞了只苍蝇,“刚接到电话,李总那边,突发奇想,说有个亲戚对演戏感兴趣,想进来拍几天,体验体验。”
李胖子把烟灰弹进一次性水杯里,没吭声。
“这都马上要杀青了!”副导演把烟摁灭,声音压着火,“剧本都定了,景也搭得差不多了,这时候塞人进来,拍什么?往哪儿塞?”
“李总说,就当加点调剂,”李胖子终于开口,声音透着疲惫,“角色嘛,不用太大,但也别太小,最好能跟主演有点互动,显得自然。”
“自然?”副导演差点气乐了,“临时加个角色,跟主演互动?这能自然到哪儿去?我看就是那位少爷闲得慌,想进来玩两天,过过戏瘾。到时候拍拍屁股走了,咱们还得给他擦屁股,戏要是剪得生硬,挨骂的可是咱们。”
导演何尝不明白。这剧拍到现在,爆相是没有了,只求顺顺利利收尾。可资方就是爹,尤其还是中途接手、救了场的资方。
李总这话递过来,不是商量,是通知。
“知道这剧也就这样了,”副导演叹了口气,语气缓了点,但愁容没散,“我就是怕……这口子一开,万一李总觉得加得挺好,再要求给他亲戚加点高光戏份,或者拖长拍摄,那咱们这杀青日子可就悬了。组里大家伙儿都盼着早点结束呢。”
李胖子把还剩大半截的烟狠狠摁灭在杯子里,溅起一点水花。
他抹了把脸,声音哑了几分:“行了,别念叨了。人都要来了,还能拦着不成?想想怎么安排吧,尽量别太突兀,也别耽误进度。”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行饭,有时候吃得就是这份憋屈和心累。
第二天一早,天光刚透出点青灰色。
柯敛之是被冻醒的,脑子像灌了铅,沉得抬不起来。
屋里那点稀薄的暖气不知何时彻底断了,寒意往骨头缝里钻。
他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喉咙发干发疼,抬手一摸额头,不正常的微烫。
怕是昨晚一惊一乍,加上在门口吹了冷风,又想起那些糟心事,感冒了。
他皱着眉,裹紧被子,还在想昨天群里发的通告单拍摄内容。今天拍两个男主角商量离开老家外出打工,有一大段的文戏。
这可怎么办,嗓子疼,说不出话。
就在这时,脑子里系统的机械音再次响起来:
【强制合作任务已发布。】
【任务内容:10分钟内,双方体表温度差不得超过0.3摄氏度。】
【失败惩罚:实时电击(中级)】
体温差?0.3度?
柯敛之愣住,下意识又摸了下自己滚烫的额头。体温少说也有38度,怎么可能达成和商昕体温差不超过0.3度的任务要求。
这系统分明就是要电死他。
死就死吧。他彻底放弃了,重重闭上眼睛,扯过被子蒙住了头。
就在他昏昏沉沉想着今天未必能活到去拍摄现场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不轻不重,三下。
接着是商昕压低的嗓音,隔着门板,却很清晰:
“柯敛之,开门。我们得谈谈后面怎么办。”
柯敛之浑身酸痛,嗓子像被砂纸磨过,讲不出话,也不想理。
门外静了片刻,商昕的声音再次响起,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急迫:“我知道你听得见。别装死。这破系统没完没了,我们得商量个对策。你开下门。”
商量啥啊?都说了让这个系统把我电死得了。
柯敛之破罐子破摔。
门外又静了几秒。
商昕等了一会儿,没听见任何动静。连翻身或走动的窸窣声都没有。
里面安静得就像根本没人……
一个荒谬又令人心悸的念头猛地窜进他脑海。
柯敛之这小子……该不会自己偷偷穿回去了吧?
就把他一个人,留在这见鬼的两年前,留在这个破烂宾馆,留在这个该死的发卖系统里?
这个可能性像一桶冰水浇头,让他瞬间手脚发凉。刚才那股还算冷静的心态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独自抛弃的恐慌。
不是?
凭什么他一个人待在这儿?!
回去。
他必须得回去。
他刚买的房子。那套他接了无数个短剧小角色,外卖都不舍得吃,受够了周围人白眼才全款拿下的小二居,钥匙刚揣进兜里还没焐热。
他原本都想好了,等手头最后一点琐事办完,解约流程走完,他就跟这破圈子彻底再见,用攒下的钱做点小买卖,哪怕开个店,也好过在这个圈子里看人脸色,虚与委蛇。
可一睁眼,全完了。
他竟然回到一无所有的二十岁,回到这个漏风的破宾馆。
更让他心头火起的是,一墙之隔,还住着柯敛之。
想到这个名字,商昕就觉得一股邪火往天灵盖冲。他当初是瞎了眼,觉得这人干净,想认认真真对他好,甚至想过最蠢的念头……两个人一起扛,再难也能趟出条路。
结果呢?杀青那天他好不容易甩开经纪人来找柯敛之,亲眼看见有个陌生男人开车把他接到了酒店。
他在酒店大厅坐了一个晚上。
柯敛之都没有出来。
哈。
商昕在黑暗里无声的咧了咧嘴,笑容挂着冷意。
是他不自量力,自作多情以为对方愿意跟他一起吃苦。这两年,他都快走出这段创伤了……
现在倒好,这破系统又把他们绑在了一起。
凭什么?
几乎是本能驱使,他握住门把手,用力拧了拧——反锁了。
他后退一步,打量着这扇老旧的木门,又看了看走廊尽头紧闭的窗户,一股蛮横的焦躁涌上来。
他抬脚,不太重但带着火气,踹了一下门板底部。
“柯敛之!”他压低声音吼了一句,可是里面依然毫无反应。
那么大动静都没反应?
商昕心里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他左右看看,走廊空无一人。他深吸一口气,肩膀抵住门板靠近锁的位置,全身力道猛地一撞——
“砰!”
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锁舌在门框里弹跳了一下,但没完全脱开。
老旧宾馆的门锁本就不算牢固。
这一下动静不小,商昕自己都吓了一跳,赶紧停下,屏息听走廊两头的动静。还好,时间太早,没人醒着。
他定了定神,再次用肩膀抵住门,这次加了点巧劲,往斜下方猛地一顶。
“咔哒”一声闷响,比刚才清晰。
门锁弹开了。
商昕压下门把,猛地将门推开——
房间内没有开灯,窗帘紧闭,只有门廊渗入的微光,勉强勾勒出屋内简陋的轮廓。
好冷。
这房间怎么跟冰窖似的?
商昕大步跨进去,视线急切地在屋内搜索,最终投向床上。
被子隆起一团。
他找了半天的柯敛之就在被子里,被子蒙住头,连头发丝都没露出来。
商昕几步跨到床边,那股“对方可能消失了”的恐慌还在心头盘旋。他伸出手,不是去掀被子,而是带着点迟疑,碰了碰被子的边缘。
妈的!怎么一动不动的?这柯敛之不会……
所幸,他指尖刚碰到,被子里就传来一声带着浓重鼻音的抽气,紧接着是剧烈的咳嗽,咳得整个被团都在颤抖。
生病了。
商昕悬着的心猛地落地,除了庆幸外,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烦躁。
这小子吓死他了。
他一把掀开被子。
只见柯敛之蜷缩在里面,脸色是不正常的潮红,额发被冷汗浸湿,凌乱地贴在皮肤上。
他眼睛紧闭,眉头痛苦地拧着,嘴唇干得起皮。
对于被突然掀开被子和闯进房间的人,他似乎连睁眼或抗议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又哑又含糊的咕哝了一句什么。
听不清,但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你……”商昕刚吐出一个字,见对方烧得都快糊涂了,又咽了回去。
平时就这样照顾自己?
他眉头拧成疙瘩,目光落在柯敛之潮红的脸上,又瞥了一眼脑海中那个冰冷的倒计时和‘0.3摄氏度’的任务要求。
真他妈……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