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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10 裂隙之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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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裂隙之光
晨光彻底驱散了岚江市的薄雾,将城市勾勒得清晰而冷硬。沈清墨只伏案休息了不到两小时,便再次投入工作。那本泛黄的册子如同一个沉默的诅咒,每一页都可能隐藏着通往真相的裂隙。
她使用多波段光源和超景深成像系统,对册子上所有可疑的铅笔痕迹、污渍、乃至纸张纤维的异常折痕进行地毯式扫描和记录。除了之前发现的标记和批注,在册子中段一张记录“火煞征兆”的页面边缘,她发现了几处极其细微的、近乎无色的压痕,像是曾被什么薄而硬的东西垫着书写。
通过侧光摄影和三维建模重建,她勉强辨认出压痕的部分轮廓——像是一个不规则多边形的一部分,边缘有细微的弧度。不是常见的尺子或书本边缘。
她暂时将这一发现归档,继续追踪更明确的线索。DNA实验室传来了进一步的分析结果:除了与陈母的亲子关系确认,技术员尝试对血迹样本进行了更精细的线粒体DNA和Y染色体(如果是男性)分析。结果显示,血迹提供者线粒体DNA单倍型属于一个在云隐省北部山区较为常见的类型,而Y染色体分型(如果存在)未能有效检出,提示血迹可能来自女性,或男性样本中Y染色体信号极其微弱。
“陈月?”沈清墨脑海中闪过那个十四岁女孩模糊的照片。如果是她的血,为何会留在顾怀山的册子上?冲突?意外?还是……另一种更令人不安的关联?
同时,毒理实验室对张贵山体内氟硝 西泮的杂质指纹与走私原料的比对有了更确切的结论:不仅主要杂质特征高度一致,几种极微量的、具有“批次标签”意义的稀有杂质比例也完全吻合。基本可以断定,张贵山使用的药物,就来自五年前那批失踪的走私原料。
秦峥接到报告后,立刻加大了追查那批走私原料流向的力度,并与当年办案的海滨城市警方取得联系,希望能找到更多关于原料最终去向、或可能接触过这批原料的人员信息。
上午十点,刑侦支队再次召开案情推进会。
林薇和赵建国带来了关于民俗展览室老板的新线索。他们通过走访当年展览室所在街道的老住户和相邻店铺,拼凑出一些零碎信息:老板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自称姓“关”,外地口音,说话和气,但很少与人深谈。展览室只开了不到半年就关门了,关老板走得很突然,留下些不值钱的旧家具也没处理。有邻居回忆,关老板似乎对“老物件”特别痴迷,曾炫耀过收了几本“讲老符咒的老书”,还说过“有些东西,看着破,里面学问大,能防天灾”之类的话。
“防天灾……”秦峥咀嚼着这个词,“和顾怀山的‘禳解’主题一致。这个关老板,很可能就是顾怀山的追随者,或者至少是他的‘资料’和‘物资’中转站。展览室关闭时间也与顾怀山‘病逝’、走私原料失踪时间接近,不是巧合。”
“找到这个关老板是关键。”周伟声音沙哑,“但他用了假姓,租房用的也是虚假信息,反侦查意识不弱。”
“从物证入手。”沈清墨开口,将册子上发现的不明压痕图像投放到屏幕,“这个压痕,可能指向凶手或关联者使用的某种特定物品。我测量了压痕的大致尺寸和弧度特征,它可能来自一个不规则形状的、边缘略经打磨的硬物,比如……某种特殊材质的印章、吊坠、或者法器的一部分。”她顿了顿,“在慈济庵发现的符板上,那些‘锁火纹’的绘制,某些转折和连接处,是否有可能使用了类似的硬物进行辅助或定位?”
林薇眼睛一亮:“有可能!符板上的图案线条虽然粗糙,但有些弧形和交叉点确实挺规整,不像完全徒手画。我回头再仔细检查符板的高清照片!”
这时,雷大力那边也有了进展。他和周伟再次提审了张贵山,这次由一位经验丰富的心理专家参与,以更迂回的方式进行问询。在长时间的、反复的、围绕其“仪式知识来源”的对话中,张贵山在精神恍惚的状态下,断断续续说出了一些新的片段:
“……师父说……火君的眼睛……要擦亮……用‘干净’的血……妹妹的血……最干净……但她跑了……不够……要找别的……”
“师父给的……黑石头……凉凉的……画符的时候……贴着……火气就不反噬……”
“书……师父的书……后面……有地图……星星的位置……下一个……该点了……”
这些支离破碎的话,信息量巨大。
“师父?”秦峥立刻抓住关键词,“张贵山称顾怀山为‘师父’?他明确提到了‘妹妹的血’——很可能指陈月。‘黑石头’——是否就是造成册子压痕的东西?‘书后面有地图’,‘星星的位置’,‘该点了’——这像是在说册子后面有标记地点,可能指向下一个目标!”
所有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立刻重新仔细勘验那本册子!尤其是封底、扉页、装订线内侧,所有可能隐藏夹层或隐形标记的地方!”秦峥命令。
沈清墨和林薇立刻返回鉴定中心。她们将册子置于高分辨率的文档扫描仪下,进行逐页透扫,同时用红外和紫外光源进行照射,检查是否有隐形墨水或压痕。
在紫外光下,册子最后空白页的右下角,果然显现出一些淡淡的、荧光反应的痕迹!那不是墨水,而是某种含有荧光成分的液体,有可能是唾液、汗液或其他□□留下的、非常不规则的印渍,像是有人用手指蘸着液体,在这里反复涂抹或按压过。
沈清墨小心地提取了该区域的微量残留物,进行快速检测。结果显示,含有微量的唾液淀粉酶和皮肤角质蛋白,还有极其微量的矿物质成分,与红砂坑的赭石成分不完全相同,更偏暗沉,含有较高的硅和铝元素。
“有人可能用舔湿的手指,在这里反复点按或描画过什么。”沈清墨分析,“唾液和皮肤残留物混合了此人手上的微量矿物质。这种矿物质……可能来自那个‘黑石头’。”
她们将注意力集中在那片荧光区域。用图像增强软件处理扫描图像,试图还原可能的图案。经过复杂的算法去噪和边缘强化,屏幕上逐渐浮现出一个极其模糊的、由许多小点和不规则线条构成的图案,看上去……像是一幅简化到极致的地形草图,几个小点旁边似乎有更淡的、难以辨认的标记。
“像不像……苍岭县一带的简化山势图?”林薇对比着手机里的地图,“你们看,这三个比较大的点,呈三角形分布,中间这个被圈了一下……是不是很像红砂坑、青石坳,还有……望川镇的位置?”
确实有几分相似!三角形的一个点被圈起,可能代表已完成或重点目标(望川镇?)。那其他点呢?尤其是那些更小的、没有被圈起的点?
“把这张图和顾怀山册子里那个铅笔画的三角标记对照一下。”沈清墨说。
比对发现,铅笔三角标记的三个点位置,与荧光草图上的三个大点位置基本重合!而铅笔标记中被圈起的那个点,恰好对应荧光草图中被圈起的点——望川镇!
“顾怀山用铅笔做了标记,而后来者(很可能是张贵山)用舔湿手指的方式,在反复‘确认’或‘强化’这个标记,甚至可能添加了更详细的地形记忆。”沈清墨推断,“他们可能在共同使用这份‘地图’,选择目标地点。”
“其他小点是什么?”林薇指着荧光草图上零星散布的其他微弱光点。
“可能是备选目标,或者……是他们认为存在‘火煞’需要‘清理’的其他地点。”沈清墨语气凝重,“必须尽快解析出这些点的具体位置!”
赵建国接到图像后,立刻利用地理信息系统(GIS)进行比对分析。他将荧光草图的轮廓、点状分布与云隐省北部山区的详细电子地图进行叠合、旋转、缩放,寻找匹配度最高的区域。
经过数小时的计算和人工研判,一个令人心惊的匹配结果出现了:荧光草图上的点状分布,与苍岭、望川、古潭三县交界处一片大约两百平方公里的山区地形有较高吻合度。图上被圈起的大点,确实对应望川镇。另外两个大点,分别对应青石坳村和红砂坑所在的大致区域。而那几个零星的小点,则散落在周边几个更小的村落或山坳位置,其中两个点旁边有极其模糊的、类似古老符号的标记,难以辨认。
“这些村子,历史上或多或少都发生过火灾,或者有关于‘火瘟’、‘地火’的民间传说。”赵建国调出相关资料,“但都是几十年前甚至更久远的事了。”
秦峥盯着地图上那些被标记的点,眼神锋利如刀:“顾怀山和张贵山,是按照一份‘火灾历史地图’在选择他们的‘仪式场’或‘清理目标’!望川镇已经动手,青石坳是源头,红砂坑是准备场。那么,剩下的这些点……”
他话音未落,指挥部电话响起。是古潭县山区一个叫“落泉坳”的村子所属派出所打来的紧急报告:今天清晨,有村民在村后废弃的石灰窑里发现一具男性尸体,初步勘查死状可疑,颈部有勒痕,现场发现奇怪的红色粉末和烧过的灰烬。而死者的身份……正是他们之前排查张贵山社会关系时,列出的一个早年与张贵山有过短暂交集、后来离开苍岭县的远房表亲,名叫孙福顺!
落泉坳,正是荧光地图上未被圈起的几个小点之一!
“立刻出发!去落泉坳!”秦峥猛地站起身,抓起外套,“沈医生,需要你出现场!小薇、大力跟我走!建国、周伟留守,继续分析地图,协调后续支援,并通知其他标记点所在的村镇提高警惕,加强巡逻!”
沈清墨没有丝毫犹豫,拎起勘查箱,快步跟上。新的死亡,意味着凶手的触角并未因张贵山被捕而停止,甚至可能因为张贵山的落网,刺激了幕后之人采取更直接、更迅速的行动。
这个“关老板”,或者顾怀山本人,还在继续他们的“清理”!
警车呼啸着冲出市局,再次驶向群山。车内的气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紧绷。林薇紧抿着嘴唇,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腿上的装备包。雷大力则反复检查着枪械和警械,脸色肃穆。
秦峥一边开车,一边通过蓝牙耳机与古潭县警方保持沟通,了解现场初步情况。
沈清墨靠着车窗,目光落在飞速后退的景物上。落泉坳……又一个被标记的点。凶手的逻辑似乎很清晰:沿着那份扭曲的“火灾地图”,清除他们认为被“火煞”侵染或与“仪式”相关的人。孙福顺与张贵山有关联,或许知道些什么,或者仅仅因为这种关联就被判定为“不洁”。
那么,其他点呢?其他那些可能被标记的村子、山坳,是否也有类似孙福顺这样,与张贵山、顾怀山、或者青石坳旧事有着微弱联系的人?
还有陈星、陈月……他们又在何处?是已遭毒手,还是像她一样,以某种方式隐藏了起来?
她闭上眼,指尖触及勘查箱冰凉的金属外壳。箱子里那些精密的器械,是她对抗混乱与疯狂的唯一武器,也是她为那些无声逝去者争取公道的倚仗。
警车在盘山公路上疾驰,离那座隐藏在群山皱褶中的落泉坳越来越近。天空不知何时又积聚起了铅灰色的云层,山风穿过林隙,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新的现场,新的死者,新的谜题。裂隙之光已然照进黑暗,但照亮的前路,却似乎更加扑朔迷离,危机四伏。
沈清墨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将所有杂念摒除,只留下纯粹的、属于法医的专注与冷静。
无论前方是什么,她已准备好,再次直面死亡,解读无声的证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