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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16 诱饵与猎网 ...

  •   第十六章诱饵与猎网

      省厅技术部门的“诱饵”方案在四十八小时内出炉,其精妙与大胆,连沈清墨看了都暗自点头。方案没有选择虚无缥缈的网络暗角——陈星如此谨慎,未必会轻易触碰。而是选择了一个更古老、更符合他“民俗”背景的渠道:线下的、极少数资深民俗收藏者之间流传的“黑市通讯录”。

      这份通讯录并非实体,而是一种约定俗成的信息传递方式:通过几个特定偏远乡镇的老式公用电话留言板、或是某些不起眼的旧书摊“代寻书籍”的便签,使用一套内部人才懂的隐语,发布求购或交流特定“民俗实物”的信息。赵建国在追查“慈安基金会”关联时,无意间从一个早已洗手不干的旧货贩子口中,摸到了这套隐语的皮毛。

      经过改编和加密,“诱饵”信息被伪装成一位“外地资深藏家”的求购帖,核心内容如下:

      「急寻云隐北山早年‘火君祭’相关古物,尤重顾氏(怀山)考察时曾提及之‘眼纹三焰’符板原稿或拓片,据闻与青石坳旧事及‘未烬之书’残页有关,价昂,需验真。有意者,可于农历十七子时,置物于隐泉村后山‘老椿树’下石龛,自会查验,三日内不取即视为放弃,现金留置。」

      信息的关键点经过沈清墨严格推敲:“眼纹三焰”指向陈星手腕纹身,暗示对其独特符号学的认可与高价求购;“顾氏(怀山)考察时提及”关联其模仿的源头;“青石坳旧事”直戳其隐秘;“未烬之书”则暗指可能存在的顾怀山核心手稿(可解释为火灾中幸存或另藏他处);交易地点选在隐泉村(荧光地图标记点、且有他活动迹象),时间定在深夜,符合其隐秘行事风格;“现金留置”给予足够诱惑,同时“三日不取”增加紧迫感和真实感。

      信息通过赵建国掌握的渠道,在苍岭、古潭两县三个不起眼的点位悄然“发布”。整个过程尽可能模拟真实藏家行为,避免任何警方介入的痕迹。

      与此同时,对隐泉村的布控也已悄然展开。秦峥亲自带队,借林业防火巡查和人口普查的名义,安排了数名经验丰富、面孔生疏的侦查员和当地可靠的老民警,以极低的密度撒入隐泉村及周边山域。他们配备伪装良好的通讯和定位设备,重点监控祠堂、后山老椿树区域以及进出村的主要山道。秦峥的指挥所设在距离隐泉村五公里外的一个废弃护林站,通过实时画面和通讯协调全局。他要求所有人“像山石一样沉默,像猎豹一样警觉”。

      沈清墨没有前往一线。她的战场仍在实验室。一方面,她要确保“诱饵”内容的专业无懈可击,随时准备应对可能的“验真”咨询(虽然可能性极低);另一方面,她对顾怀山那本早期田野笔记的研究进入了更深的层面。

      在笔记的后半部分,记录开始变得跳跃、零散,有时是几句没头没尾的感叹,有时是对某些仪式细节近乎偏执的反复描摹。沈清墨注意到,在接近笔记末尾的几页,笔迹出现了轻微的颤抖,墨迹有被水滴晕开的痕迹(可能是汗水或无意溅落的水滴),显示出记录者当时可能处于情绪激动或身体不适的状态。

      其中一页,只写了寥寥数语:「张氏之法,已入歧途,非古意,近巫毒。然其言‘火君需血食,方得安息’,悚然心惊。吾之记录,是救是害?青石坳夜观星象,荧惑守心,大凶之兆。吾当止乎?」

      这段话信息量巨大。顾怀山明确意识到了张老栓方法的危险性和偏离正统(“近巫毒”),并对其“火君需血食”的说法感到惊悚。他开始怀疑自己单纯记录的研究方式是否反而助长了恶行(“是救是害?”)。更重要的是,“青石坳夜观星象,荧惑守心,大凶之兆”这句,明确将青石坳与一种灾难预感联系起来,而“吾当止乎?”显示出他内心的挣扎与可能的退意。

      这或许就是顾怀山在青石坳火灾前的真实心境:一个陷入学术好奇与伦理困境的学者,预感到了危险,却可能未能或无力阻止。

      那么,火灾之后呢?顾怀山是带着愧疚离开,还是发生了别的什么?陈星又是在何种情况下,接触并最终占有了这些笔记和资源?

      沈清墨将笔记的高清扫描件和她的分析摘要,再次发给陆教授,并附上请求:能否从笔迹的细微变化(如颤抖、墨迹晕染)和行文风格的转变中,进一步推断记录者当时的生理和心理状态,以及笔记是否可能在某个时间点后被人为中断或篡改?

      农历十七日,子夜。

      隐泉村后山,万籁俱寂。月光被浓厚的云层遮蔽,只有稀疏的星子洒下微弱的光。老椿树巨大的树冠在夜风中发出沙沙轻响,树下那座不知年代的石龛黑洞洞地张着口。四周是起伏的山影和茂密的灌木丛,黑暗中仿佛有无数的眼睛。

      秦峥坐在护林站的简易屏幕前,画面来自隐藏在石龛对面树丛中的红外微型摄像机,以及几个布置在进出路径上的震动传感器。林薇、雷大力和两名省厅的侦查员分别潜伏在更外围的预定位置。所有人都佩戴着骨传导耳机,呼吸声都压到了最低。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山林间的虫鸣时断时续。除了夜风拂过枝叶,没有任何异常声响。

      “秦队,快两点了。”林薇的声音细微地从耳机传来,“会不会……他不来?”

      “沉住气。”秦峥的声音平稳低沉,“诱饵抛出才三天,他需要时间确认、犹豫、踩点。不来,说明他足够狡猾,或者有别的打算。来了,就是我们的机会。保持警戒。”

      沈清墨在市局鉴定中心也没有休息。她面前的屏幕上,同时显示着隐泉村后山的监控画面、全市重点区域的警务调度图,以及她正在处理的几份微量物证数据报告。她像一个冷静的中枢,同时处理着多线信息。

      又过了一个小时,就在凌晨三点左右,监控画面中,石龛对面的灌木丛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幅度很小,仿佛只是夜风吹过。但秦峥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那个位置的传感器没有报警,说明不是风吹,而是有什么东西以极轻的力道拨开了枝叶。

      来了。

      一个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山魅,从灌木丛后极其缓慢地“渗”了出来。他个子不高,穿着深色的、几乎与山林融为一体的衣裤,头上戴着帽子,脸上似乎蒙着什么,完全看不清面容。他动作轻盈得不可思议,每一步都踏在落叶最少、声音最轻的地方,走走停停,不断侧耳倾听,观察四周。

      黑影渐渐靠近石龛,在距离约五米处停下,蹲下身,隐藏在另一丛灌木后。他似乎在仔细打量石龛周围的环境,尤其是可能藏有摄像头或人的地方。时间过去了整整十分钟,他一动不动,耐心得令人心悸。

      秦峥在指挥所屏住呼吸,手指悬在通讯按键上,没有下达任何指令。这个时候,任何微小的异动都可能让这只惊弓之鸟瞬间消失。

      终于,黑影似乎确认了安全,再次动了起来。他没有直接走向石龛,而是沿着一个弧线,绕到了石龛侧后方,从怀里掏出一个不大的、扁平的东西,快速塞进了石龛内部的缝隙里。然后,他毫不留恋,立刻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径,用同样轻盈迅捷的步伐,迅速退入了黑暗的灌木丛中,消失不见。

      从出现到消失,整个过程不到二十分钟,干脆利落,没有留下任何话语,也没有试图查看是否有人留下现金。

      “目标已放置物品,正在按原路撤离。各组注意,保持距离,只做远距离跟踪,确认其大致去向即可,严禁靠近,禁止拦截!”秦峥的命令清晰而果断。此刻抓捕,风险太高,山深林密,极易逃脱或发生意外。首要任务是确认其巢穴方向。

      “一组收到,目标已进入西侧山道,速度很快,跟踪难度大……”

      “二组准备接应,注意保持视觉间断,利用地形和夜色掩护。”

      沈清墨看着屏幕上黑影消失的方向,地图上对应的正是通往红砂坑和更深远山区的小径。陈星果然还在这一带活动,而且警惕性极高。

      约莫半小时后,跟踪组传来消息,目标在深入山区约三公里后,利用一处复杂的地形和夜色彻底摆脱了跟踪,消失在通往红砂坑和几个废弃矿洞岔路的区域。追踪被迫停止。

      虽然没有当场抓获,但目的已经达到。第一,确认了陈星确实被“诱饵”吸引,并且就在隐泉村附近活动;第二,获得了陈星亲手放置的“物品”,这是最直接的物证;第三,大致锁定了其活动范围。

      “取回物品,注意防护,直接送市局鉴定中心。”秦峥下令,同时通知沈清墨准备接收。

      天蒙蒙亮时,一个密封的证物箱被紧急送到了沈清墨的实验室。箱子里的物品,让所有人精神一振。

      那是一块用油布仔细包裹的、巴掌大小的薄木片。木片材质普通,但表面经过处理,刻着一个清晰的、线条流畅的图案——正是“眼纹三焰”符号!刻工精细,绝非仓促所为,边缘有长期摩挲形成的包浆,颜色暗沉,像是被烟熏火燎过。木片背面,用极细的刻痕,刻着几个难以辨认的、类似甲骨文或自创符号的标记。

      “是他随身携带的‘信物’,或者某种‘法器’。”沈清墨戴上手套,在立体显微镜下观察,“木质纤维有老化迹象,但刻痕相对较新,可能是在旧木片上重新雕刻。图案边缘附着微量暗红色颗粒,疑似赭石粉末残留。背面的符号……需要古文字专家协助辨认。”

      她立即对木片进行全面取证:表面指纹(可能性极低)、附着物提取、木质和刻痕的微观分析、背面符号的高清成像。同时,对包裹木片的油布也进行了检验,上面除了陈星的DNA(与之前比对吻合),还发现了极微量的、多种植物的花粉和孢子,以及一种特殊的矿物微晶,初步判断可能来自某种低温热液矿脉附近,这种矿脉在苍岭山区有零星分布,但具体位置需要地质资料比对。

      “他不仅待在红砂坑那种沉积矿附近,也可能活动在含有热液矿脉的区域。那里可能更隐蔽,或者有他需要的其他矿物。”沈清墨将分析结果通报秦峥。

      秦峥立刻安排人手,结合地质资料和护林员、老猎户的回忆,重点排查苍岭山区可能存在的小型热液矿脉或泉眼附近,是否有近期人类活动的痕迹。

      另一方面,赵建国找来的古文字专家对木片背面的符号给出了初步意见:不属于任何已知的成体系文字,更像是个人自创的、高度简化和变形的密码或标记,可能代表方位、日期、或者某种特定含义的代号。专家指出,其中一个符号的变形,与某种古老祭祀中用到的、代表“牺牲”或“净化”的符号有极其遥远的形似。

      “个人密码……很可能与他那份‘净化地图’或目标记录有关。”秦峥推断,“如果能破解,或许能提前知道他下一个目标是谁、在哪里。”

      但破解自创密码,难度极大,需要更多样本或密钥。

      沈清墨将木片和油布上的所有生物与微量物证数据,与之前所有案件现场检材进行交叉比对。一个不起眼的发现引起了她的注意:油布上某种特殊孢子的种类,与从孙福顺尸体指甲缝里提取的、来自石灰窑附近的某种苔藓孢子,属于同一种属,但生长阶段和附着土壤成分有细微差异。

      “陈星在接触孙福顺前后,可能到过落泉坳石灰窑附近,但不是案发当天。他可能提前踩点。”沈清墨分析,“油布上的孢子更新鲜,提示他近期仍在有类似环境的地方活动。”

      线索如蛛网般蔓延,交叉,指向山区深处那些更隐蔽的角落。陈星就像一只熟悉每一处洞穴和缝隙的山鼠,利用复杂的地形和对传统的扭曲认知,构建着自己的黑暗王国。

      “诱饵”投下,猎物露头,却未入网。但猎网已经感知到了猎物的温度、轨迹和随身携带的气息。下一步,是如何缩小包围圈,找到那条通往其巢穴的、最可能的路径。

      秦峥站在护林站外,眺望着晨曦中逐渐清晰的、连绵的青色山峦。山风带着凉意吹拂着他略显凌乱的头发,他眼中没有丝毫困倦,只有愈发坚定的光芒。

      他知道,与陈星的较量,已从最初的迷雾追踪,进入了更为直接、也更为凶险的相持阶段。山林是对方的庇护所,也是他们必须征服的战场。

      他拿出手机,给沈清墨发了条信息:「木片分析至关重要,辛苦了。新发现的孢子线索,已结合地质资料细化排查区域。另,食堂早餐有豆浆油条,记得吃。」

      信息发出后,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今天白天抽空休息一下,晚上可能还有硬仗。」

      沈清墨看到信息时,正在记录孢子比对数据。她目光在“辛苦了”和“记得吃”上停留半秒,又扫过最后那句提醒。依旧是工作范畴内的合理关切。她简洁回复:「收到,谢谢秦队。数据持续分析中。」

      她关掉手机屏幕,端起旁边早已凉透的咖啡,喝了一口。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短暂的清醒。窗外,天光大亮,城市开始苏醒。而她的目光,再次落回显微镜下那片承载着疯狂与偏执的薄薄木片。

      猎网已张,山风烈烈。真正的对决,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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