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沈清墨》喝一口瓜汁

32、2-9 迟到的审判

　　第三十二章迟到的审判

　　省厅支援的毒理检测车就停在县医院后院，如同一座移动的精密堡垒。沈清墨站在车内的实验台前，护目镜后的眼睛紧盯着色谱-质谱联用仪的屏幕。数据流瀑布般刷下，勾勒出复杂而致命的分子图谱。

　　苏晨口腔拭子和胃内容物中检出的蓖-麻-毒素，其蛋白亚基的修饰模式与实验室罐中残留的毒素样品存在统计学上的显著差异。专家组的结论正在形成：苏晨至少有两个不同批次或不同纯化工艺的毒素来源。食堂投毒使用的，是更高纯度、可能混合了其他增效成分的“升级版”。

　　这意味着，苏晨的“存货”可能并未清空。那个藏在旧书包夹层里的U盘，那些浏览记录，都暗示着她的准备远比已经发现的更充分。

　　沈清墨刚将这个发现通过内部通讯同步给李振和指挥部，手机就急促地震动起来。是李振直接打来的。

　　“沈博士！”李振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带着明显的紧绷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刚接到辖区派出所报告，你说的那两个男生——孙昊和赵磊，出事了！”

　　沈清墨的心猛地一沉：“具体！”

　　“两人都在家中昏迷！孙昊是邻居听到异常响动报警，赵磊是他母亲下班回家发现。救护车赶到时，两人均已无生命体征，急救无效，确认死亡！初步查看，现场没有明显暴力侵入痕迹，两人死前似乎都在吃东西……孙昊身边有打开的空零食袋，赵磊手里还攥着半块巧克力！”李振语速极快，“辖区民警已经封锁现场，我们的人正在赶过去！这……是不是苏晨？！”

　　最后一句话，李振几乎是咬着牙问出来的。

　　苏晨！即便她已经死在抢救床上，她的审判却并未停止！沈清墨脑海中瞬间闪过苏晨那双平静到冷酷的眼睛，和那句关于“让妹妹的死亡重得无法再被人忽视”的无声宣告。

　　“极有可能！”沈清墨斩钉截铁，“立刻全面封锁两人住所，痕检、法医先行介入，注意保护现场所有可疑食品、包装物、呕吐物！死者遗体必须立刻进行尸检，重点排查蓖-麻-毒素、氰-苷、东-莨-菪碱及其他神经毒素！我马上过去！”

　　她一把扯下护目镜和手套，拎起勘查箱就往外冲。毒理检测车里的专家见状，立刻明白有突发重大情况，负责人喊道：“沈博士，需要支援吗？”

　　“派一个小组跟我去现场！带上快速毒检设备！”沈清墨头也不回。

　　警车再次呼啸着穿过清晨的街道，尖锐的警笛撕裂了小城尚未完全苏醒的宁静。沈清墨坐在后座，指尖冰凉。她以为随着苏晨的死亡，这场血腥的复仇至少会暂停，却没想到，死神挥舞的镰刀早已提前落下，只是在等待一个既定的时刻。

　　孙昊和赵磊，那两个在苏晚事件中选择了沉默与掩盖的“旁观者”，或许曾暗自庆幸躲过了王梓轩三人的“意外”命运，或许以为时间的尘埃会掩埋一切。他们绝不会想到，那个看似柔弱安静的“受害者姐姐”，早已用冰冷的目光，为他们的人生划下了精准的终点。

　　“仔细留意五人的生活习惯才定下他们的死亡方式……”沈清墨回想起之前得到的信息。苏晨用了一年时间观察、计划。对王梓轩三人，她选择了诱导至寒冷环境的“仪式性”死亡。对孙昊和赵磊呢？利用他们贪嘴、喜欢收快递、警惕性不高的特点？

　　警车先抵达孙昊家。这是一个老旧的小区单元房。门口拉着警戒线，辖区民警脸色发白地守在门口。李振和吴刚已经先一步到了，正在听先期到达的派出所民警汇报。

　　“……据邻居反映，昨晚听到孙昊屋里好像有音乐声和笑声，后来有东西掉地上的声音，但没在意。今天早上闻到隐约的怪味，敲门没人应，从猫眼看到里面灯亮着，觉得不对才报警。我们破门进入，发现孙昊仰面倒在客厅地上，旁边有薯片、可乐，还有一个拆开的快递纸箱，里面是空的，只有一个打印的‘恭喜中奖’卡片。人已经凉了……”民警的声音带着后怕。

　　沈清墨戴上鞋套手套，走进屋内。一股混杂着零食气味、淡淡酸味和死亡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客厅电视还开着，播放着无聊的早间节目。孙昊的尸体躺在茶几和沙发之间的地毯上，年轻的脸庞扭曲着，口鼻处有少量暗红色泡沫状分泌物，四肢呈不自然的僵直。眼睛圆睁，瞳孔极度散大，凝固着死前的惊骇与痛苦。

　　他身边散落着吃空的薯片袋、喝了一半的可乐罐。一个不大的快递纸箱敞开着，里面确实只有一张廉价的彩色打印卡片，上面印着“恭喜您！幸运用户！品尝最新口味零食！”的字样，还有一个手绘的笑脸。

　　痕检人员正在小心翼翼地提取包装袋、可乐罐、快递箱和卡片上的指纹、微量物证。沈清墨蹲在尸体旁，进行初步尸表检验。

　　尸斑不明显，呈淡红色，分布于背侧未受压处，指压褪色。尸僵已在小关节形成。角膜轻度混浊。口唇、指甲床发绀。口腔内黏膜可见少量出血点。无明显外伤。

　　“死亡时间大概在昨晚10点到凌晨2点之间。”沈清墨初步判断，“典型的中毒急性死亡征象，有呼吸抑制和神经系统过度兴奋表现。具体毒物待检。”

　　她仔细检查了死者的双手，指甲缝看起来比较干净。又看了看散落的零食包装，是市面上常见的品牌。“零食和可乐来源？”

　　“正在查购买记录。但那个快递纸箱……”吴刚拿起那张“中奖卡”，面色凝重，“单号是假的，查不到物流信息。寄件人信息空白。这明显是有人故意投递。”

　　苏晨的手笔。她甚至模仿了商业促销的口吻，用“幸运”和“笑脸”来包装死亡邀约。

　　“赵磊那边情况类似！”对讲机里传来另一组现场人员的汇报，“死在自家卧室电脑前，桌上有打开包装的巧克力，包装纸上也有‘中奖回馈’字样。旁边有呕吐物。无打斗痕迹。”

　　同样的模式。针对目标个人的喜好和习惯，精准投递毒饵。孙昊爱吃零食，赵磊喜欢打游戏时吃巧克力。苏晨观察得很仔细。

　　“立刻将两名死者身边的可疑食品、包装物、呕吐物，连同尸体，全部送回局里检验室和殡仪馆！现场勘查继续，注意寻找有无微量毒素粉末残留、异常指纹、毛发等！”李振嘶声下令。

　　沈清墨没有停留，立刻赶往县局检验室。那里，从两个新现场提取的检材正被紧急送入。她需要以最快速度，确定毒物类型，这不仅关乎案件定性，更关乎……是否还有其他潜在的、收到了类似“中奖”毒饵的人！

　　检验室里灯火通明，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沈清墨和从省厅跟来的毒理小组立刻投入工作。

　　首先处理的是孙昊身边的薯片袋内残留碎屑和可乐液体，以及赵磊的巧克力残块和呕吐物。快速毒检试纸针对常见毒物（氰-化物、有机磷、毒-鼠-强等）反应均为阴性。

　　“上仪器，做广谱筛查。”沈清墨声音低沉。

　　气相色谱-质谱联用仪和液相色谱-串联质谱仪同时启动，对样本进行最全面的有机毒物分析。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屏幕上的谱图逐渐显现。

　　“孙昊的薯片残留和可乐中，检出高浓度的四亚甲基二磺酰胺（Tetramine，毒-鼠-强的一种）！”一名技术人员惊呼。

　　“赵磊的巧克力中，同样是高浓度毒-鼠-强！呕吐物中也有！”另一人确认。

　　毒-鼠-强！一种无味无臭、毒性极强、作用迅速的神经毒剂，国家早已明令禁止生产销售！它能在数分钟至数小时内引起强直性惊厥、呼吸衰竭死亡，症状与孙、赵二人情况高度吻合！

　　苏晨竟然还准备了毒-鼠-强！而且将其伪装成“中奖零食”，精准投递给最后两名目标！

　　“立刻核查本地及周边地区非法毒-鼠-强流通情况！重点排查农贸市场、地下化工品交易点，以及苏晨可能接触的网络黑市渠道！”沈清墨对跟进来的李振快速说道，“另外，马上排查孙、赵二人近期的快递接收记录、小区监控，看能否追踪到投递人！虽然很可能是苏晨亲自或雇人投递，且做了伪装，但必须查！”

　　“已经在查了！”李振额头青筋跳动，“他妈的，这个苏晨……她到底准备了多少种毒药？！蓖-麻-毒素、氰-苷、东-莨-菪碱、现在又是毒-鼠-强！她简直是个移动的毒药库！”

　　“她有一年的时间，和一颗被仇恨彻底吞噬、只剩下精密计算的心。”沈清墨的声音没有波澜，但眼底寒意深重。“她对这五个人的‘审判’，是根据每个人的‘罪责’和‘特点’量身定制的。王梓轩三人是直接施暴和伪造现场的主犯，她用相对‘缓慢’、带有仪式羞辱感的方式（寒冷中逐渐失去意识）。而孙昊和赵磊，在她看来是懦弱的帮凶、沉默的纵容者，或许罪责‘稍轻’，所以她给了他们更‘干脆’、更‘隐蔽’的结局——伪装成意外误食有毒零食。”

　　她走到电脑前，调出苏晨U盘里那些文档的摘要，目光扫过那些冷静的记录。“……观察目标A（王梓轩）常去网吧，离校路线经过废弃工厂；目标B（张涛）训练后习惯独自加练，储物间钥匙存放位置……目标D（孙昊）热衷网购零食，常使用小区门口代收点；目标E（赵磊）沉迷网络游戏，夜间零食依赖巧克力……投递方式需自然，避免直接接触……”

　　一字一句，冰冷如手术刀，切割着五个少年的生活习惯，然后为其规划死亡。

　　这不是一时冲动的复仇，这是一场历时漫长、计划周密、执行冷酷的“处决”。

　　“沈博士，省厅那边关于蓖-麻-毒素差异的详细报告过来了。”一名同事将刚打印出的文件递给她。

　　沈清墨快速浏览。报告证实，苏晨使用的蓖-麻-毒素至少有两个来源：早期在实验室提取的批次（较粗糙，用于前期实验或少量投毒？），以及后期获得的更高纯度批次（很可能用于食堂大规模投毒）。后者在蛋白修饰上显示出某些非天然的特征，暗示可能经过某种特殊处理或来源于非典型原料。

　　“更高纯度的毒素来源，可能是购买，也可能是她从其他渠道获得了更专业的提取知识或设备。”沈清墨推断，“查她所有的网络交易记录，包括虚拟货币流向，看有没有可疑的大额支出或不明收入。另外，她是否接触过校外可能具备化学专业知识的人？比如补习老师、兴趣小组指导者，甚至……网友？”

　　线索如同藤蔓，向更深处蔓延。苏晨一个高中生，如何能获取如此多种类、且部分纯度很高的毒素？仅仅是依靠网络自学和简陋的学校实验室吗？毒-鼠-强的获取难度明显高于蓖-麻-籽提纯，她从哪里弄来？

　　“李支队，”沈清墨转向李振，“申请对苏晨舅舅家进行第三次、更彻底的搜查，包括任何可能隐藏物品的夹层、地下室、阁楼，甚至周围邻居家的闲置空间。同时，对她生前的通讯记录进行深度恢复，不限于手机，包括学校电脑、图书馆公用电脑，查所有可疑联络。”

　　“好！”李振立刻去安排。

　　沈清墨重新将目光投向检验台上那些致命的检材。毒-鼠-强……这让她想起另一些可能。苏晨是否还准备了其他毒药，用于其他目标，或者作为更极端的备用计划？比如，针对学校老师？针对教育主管部门？甚至……针对更广泛的社会层面？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苏晨的偏执和计划性，让她完全有可能构思多套方案。食堂投毒是制造社会性事件的“主菜”，针对五名直接相关者的毒杀是“前菜”和“配菜”，那么，是否还有未及实施的“甜点”？

　　“立刻提审苏晨的舅舅、舅妈，以及她关系稍近的同学、老师。”沈清墨对吴刚说，“重点询问苏晨近期是否有异常支出、是否接收过不明包裹、是否独自去过偏僻地点或接触过奇怪的人、是否流露出对学校老师或更大范围社会的不满。注意方式方法，避免刺激。”

　　她必须假设最坏的情况，排查所有隐患。

　　就在这时，医院那边传来最新消息：在使用了基于毒素类型调整的支持方案后，部分重症学生的病情出现了暂时的稳定，但仍有三人情况持续恶化。死亡人数更新为六人。疾控中心对学校环境的全面检测仍在继续，尚未在食堂以外的区域发现毒素污染。

　　坏消息中夹杂着一丝微弱的希望，但沉重的阴云依旧笼罩。

　　沈清墨走到窗边，外面天色大亮，但冬日的阳光苍白无力。这座小城正在经历一场由一名少女引发的、前所未有的危机。司法机器全力开动，试图厘清罪责，挽救生命，平息恐慌。

　　而她，站在证据与真相的交汇点上，必须用最锋利的逻辑之刃，剖开层层迷雾，将那个已然消逝却阴影犹存的疯狂灵魂，及其制造的所有罪恶，完整地呈现于法律与世人面前。

　　苏晨用死亡结束了她的“审判”。

　　而沈清墨的工作，是为所有被这场“审判”波及的生命，无论是受害者还是加害者，无论是无辜者还是罪有应得者，给出一个符合程序正义、经得起历史检验的最终答案。

　　她回到实验台前，重新戴上手套。接下来，是对孙昊和赵磊遗体的系统解剖与毒理检验，必须确凿无疑地锁定毒-鼠-强中毒的死因，并寻找可能关联到苏晨的直接或间接证据。

　　新的检材被送入仪器，新的数据开始流淌。真相的拼图，正在一块块严丝合缝地归位。尽管这真相，如此沉重，如此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