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4 ...
-
直到阳光从宽阔落地窗照射在陈慕雪的脸上,她才从黑暗的深渊中醒来。伸手挡住刺眼的阳光,脑袋裂开似的疼痛,陈慕雪轻轻咳嗽两声,喉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直梗在那里,口腔里还残留着酒气,令人作呕。胃里翻腾着难受,酒精刺激着粘膜让她有想吐的冲动,却又吐不出来。
陈慕雪晃晃浑浊的脑袋,从床上坐起,试图整理昨天发生的事。参加公司的饭局,被几个老家伙灌了好多白酒,喉管都要被烧穿了,最后还是沈奕辰把她拉到外面,自己坚持着不乘他的车,跑到街上耍酒疯。陈慕雪环视一圈周围的光景,那是她昨天晚上跑业务订的房间,好像是谁把自己送到房间的。仔细回忆已经忘了怎么到的这里,只记得好像在这床上把某个人非礼了一通。陈慕雪拍了拍脑袋,应该不是哪个同事,好像是一个叫什么……
“苏瑶。”
陈慕雪恍然想起,昨天那个和她在床上摸摸索索的女人好像叫这个名字,还是她问的人家。陈慕雪想破头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那样失态,莫非真应了那几个老家伙说的话,自己三十多岁不找男朋友欲求不满?想到这里心里一阵恶寒,想吐的感觉又来了,陈慕雪冲进厕所对着马桶干呕几下,只呕出胃酸。她扶着马桶站起身,从包里摸出所剩不多烟,用打火机点燃。宿醉让她的手颤抖,试了好几次才把烟点起,深深吸了一口,迷迷糊糊的感觉让她略微舒服了一点。叹了口气,陈慕雪吸完剩下的香烟,走出了房门。
穿过昏黄灯光的走廊乘坐电梯,嗡嗡的机器响动让陈慕雪感到异常烦躁。每次宿醉都让她感到疲倦,仿佛灵魂都脱体了。走出冰冷的电梯,阳光洒在酒店大厅,晃得人睁不开眼睛,阴云后的晴天总是会让人心情舒畅。街道上新铺的雪早就被路人踩得泥泞不堪,看着脏兮兮,陈慕雪瞄了眼时间,早就过了上班的时间,不过作为公司中层也不用她准时打卡。随手打了一辆车,陈慕雪慢慢悠悠地前往公司。公司坐落在市中心CBD一栋三十多层高楼,可以说是岚城最繁华的地段,落地窗可见楼前宽阔的街道,一辆辆汽车在泥泞里奔驰。陈慕雪乘着电梯到达最顶层,掏出卡刷开公司大门,走进挂着金色牌子的办公室。
“陈总监早。”
“总监早。”
同事们抽空抬头打招呼,陈慕雪一一点头回应,穿过大大小小的工位走到最深处独属于自己的办公室。沈奕辰正敲着键盘,听着声音斜睨一眼,不做声继续忙碌,陈慕雪也沉默着放好包打开电脑准备开始今天的忙碌,不管怎么难受工作还是要继续。看了会日报和标书,陈慕雪喝着咖啡玩起了扫雷。正巧沈奕辰推开门拿着一份标书,看见陈慕雪冷哼了一声,酸言酸语:“陈总监真是雅兴,下午要签合同还这么悠闲。”
陈慕雪抬起头奇怪地看着他,仿佛不知道他在阴阳怪气什么,这无辜的表情看得沈奕辰直咬牙,又奈何不了她,只得走出去抽烟。
“你要是不满意可以去跟人事提。”陈慕雪冷冷的声音传过来,沈奕辰愣了一下,狠狠瞪了她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走了,陈慕雪摇摇头继续喝着咖啡。
时至中午,陈慕雪有些饿了,揉了揉空空的肚子,里面似乎还有酒液在晃荡。
“喏。”
沈奕辰的声音传过来,陈慕雪抬头看见他拎着一个保温桶放在办公桌上,里面是冒着热气滚烫的粥。
“昨天喝那么多酒,喝点粥养养胃。”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陈慕雪淡淡说。
沈奕辰回到工位坐好,再也没有进来。
直至太阳西斜,陈慕雪才从公司出来。伸一伸腰,无尽的疲惫席卷而来,可算是把合同签完了。陈慕雪心里多了一些愉悦,走进公司旁边的西餐厅。这家餐厅以意大利菜为招牌,主厨曾在佛罗伦萨学习烹饪,回到中国开了这家店,也是陈慕雪经常光顾的店。
服务生穿着洁白的衬衫,声音轻柔带着礼貌,餐厅里人不是很多,陈慕雪挑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点了她最常吃的沙拉和牛排。店里用餐的人形形色色,陈慕雪扫过每一桌,突然一个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那是个有着栗色长发的女人,正笨拙的用刀切割盘中的牛排。臃肿的衣服没有掩盖她的窈窕,纤细手臂缓缓抽动,把牛排切成一块块。略施薄粉的脸上带了一丝期待,轻轻把牛排放进嘴里,眼睛缓缓闭上,似乎在享受食物带来的愉悦。
陈慕雪不知怎地站起来走到那女人对面坐下,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苏瑶正将一块牛排送进自己嘴里,闭着眼享受醇香肉汁在口腔里溢满,心情十分的好。再睁开眼,面前坐了个不速之客。苏瑶吓得手中的叉子差点落地,赶紧咽下口中的食物。
“你干嘛?随随便便坐到别人面前。”苏瑶无奈地说着。
“昨天回家还好吗?”陈慕雪未答先问,脸上挂着冰川消融的温暖笑意,险些让人看入了神。
“好什么好?你个酒鬼莫名其妙倒在我身上,害得我连孩子都没接上。”苏瑶没好气的说,“你干什么,跟踪我?昨天送你回去连声谢谢都没有。”
“谢谢你。”陈慕雪眨着长长睫毛的大眼睛,语气非常真诚,都让苏瑶有点不好意思了。
“下次别喝那么多酒,东北的晚上真的会冻死人,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女孩子那么多酒干嘛。”苏瑶嘟囔着,接着吃牛排。切的块有点大了,费了好大劲才塞进嘴里,陈慕雪看着她的滑稽模样有点想笑,说起来很久没人称呼她为女孩子了。
“听你口音不像本地人,反倒教育上我来了。”
“就是本地人才要提醒啊,每年都不知道冻死多少醉鬼哩。”苏瑶边说边嚼着牛排,肉汁在嘴里爆开,让她感到非常幸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吃着美食感觉自己回到了年轻时候,吃着牛排喝橙汁,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
陈慕雪依旧微笑地看着她,两个人同时保持着沉默,谁也没有提昨天那令人耳红心跳的回忆。直到苏瑶吃完最后一块牛排,放下叉子用纸巾擦了擦嘴,像是想到了什么。
“你怎么一直在这坐着,不吃饭吗?”
“我看你吃饭感觉挺有趣的,想和你多待一会,顺便谢谢你昨天送我回酒店。”
“不用啦,举手之劳而已。”苏瑶脸上泛起温暖的笑容,“下次别给人添麻烦哦,我吃完要走了,还得回家给孩子做饭呢。”说完苏瑶起身打算离开,陈慕雪的声音叫住了她。
“明天下午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吃个饭……谢谢你昨天的帮助。”陈慕雪的眼睛注视着她。
苏瑶本想拒绝,回过头却看到她关切地看着自己,眼神里流动着不一样的色彩,那是种奇怪的吸引力,让人不自主地想要答应她的要求。
“那好吧,还是今天这个时间。”苏瑶冲她笑笑,转身离开餐厅。
陈慕雪望着离开的背影出神,服务员悄悄把牛排和沙拉放在桌上,她才恢复了往日的冰冷表情,默默吃起来。鲜嫩的牛排到嘴里味同嚼蜡,陈慕雪似乎也厌倦了平日的生活,也许改变一些东西不是坏事。
冬天的夜晚来得很快,才五点多太阳就已落下,苏瑶吱嘎吱嘎地在雪地上穿过鳞次栉比的高楼,走进小区。开门回到家,按动开关打开灯,热气扑面而来,让人感到无比幸福。苏瑶看了看餐桌,菜被吃的差不多了,那条鱼被肢解,冰冷的碎肉和鱼刺在酱汁的包裹下散发着淡淡的腥味。苏瑶转身把剩下的菜扔进垃圾桶,开始刷洗盘子。昨天半夜才回到家,只好把清理工作留到现在。因为今天没买菜只好做做剩的食材,还好冰箱里还有一些肉和西红柿,还能做几道像样的菜。冰冷的自来水哗哗地流着,冷意瞬间攀附上来,如同握住一整把碎冰。苏瑶洗着菜的手很快被冻得发红麻木,像煮熟的虾子。
“咔嚓”
门锁转动,皮鞋的声音响起,男人随手把公文包扔在沙发上,脱掉紧缚的西装,一声不响地走进卧室关上门。苏瑶回头看了一眼,便继续忙着手里的活。很快几道家常炒菜就做好了,辣椒炒肉散发着香气,西红柿炒蛋微微泛着油光,安静地盛在盘子里。虽然没有了昨天的鱼虾,也不失为一份温馨的家庭餐。
卧室门打开,男人从里面走出,换上了一套轻便的运动卫衣,坐在餐桌旁沉默。苏瑶见状盛了一碗米饭放到他面前,便匆匆准备换上衣服。
“不用了,今天我去接孩子。”
男人嘴里扒着饭,头也不抬地说。
“哦。”
苏瑶情绪明显有点低落,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把衣服挂在门后,独自走进另一间卧室。
“砰”一声防盗门关上的巨响吓了苏瑶一跳,丈夫已经离开了。她和薛立伟已经分房睡了三年了,餐桌上的几句话就是他们之间仅有的交流。苏瑶躺在床上出神,嘴里还残留着牛排的醇香。时隔好几年终于又吃到了最喜欢的食物,心情比往日好了不少。遥想上一次还是大学时期在江城最好的西餐厅吃意大利牛排,很不幸,对面坐的是薛立伟。
不管怎么样,苏瑶感觉自己年轻了一些,纵令只是笨拙地吃了一块普通牛排。
苏瑶静静躺在床上发呆,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薛立伟和儿子薛凯文的说话声,断断续续的听不太清,直到客厅里不再有一点声响,苏瑶才走出卧室,把餐桌的残羹冷炙收拾干净。客厅里静的吓人,时针早已过了九点,一股疲惫感席卷全身,苏瑶到卫生间洗漱,完毕便回到卧室,裹着被子躺下。
时钟滴答响着,苏瑶静静看着吊灯,尽管非常乏力,精神却仍兴奋着。今天在餐厅吃饭差点握反了刀叉,连坐在那里都有些不自在。人就是这种生物,当你在一个环境里沉沦太久,想拣回过去的习惯都像演一场不合身的戏,明明曾经的自己不是这样。
她不知道自己是在怀念那个轻盈的自己,还是只是在试图证明自己没有彻底被生活吞没。可这似乎太久了,十几年的重复让她无法回到过去,像个拙劣的演员。不管怎么说,自己今天迈进了繁华区域的西餐厅,重拾了属于她的过去。想到这里,苏瑶开始期待起了明天,那女人的一颦一笑都那么吸引人,就像高中时候来接你的大姐姐,在上课时间带你离开校园去游乐园玩。那女人好像叫陈慕雪。很好听的名字,很符合她的样貌,像雪一样,可一与她共处,她的表情就像冰雪消融一样温暖。
苏瑶心里不禁泛起一丝酸甜,脸也不自觉染上红色,她又想起了酒店里的一刻,陈慕雪冰冷带着烟草味的唇吻上她,那种感觉是那么令人沉醉,险些在片刻的温柔里迷离。冷却的心好像再次跳动,被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玩弄至此。
呸呸,想什么呢?苏瑶摇摇头甩开羞耻的想法,拉起被子准备睡觉。她闭上眼,却没能立刻沉入黑暗。陈慕雪的脸又一次闯进来——那淡漠却令人无法移开的清冷面容,那双看似冷静实则藏着深渊的眼睛,还有那靠近时散发出的木质调香,和冰冷的气息。
苏瑶翻了个身,面朝向墙壁。
这种感觉不正常,她对自己说。从来没对一个一无所知的陌生人生出过分的在意。她不确定那是什么感情,生活里生出一道裂痕,陈慕雪就在那里看着她,朝她招手,她也自愿朝着那道裂缝走过去,尝试抓住陈慕雪的手。
苏瑶忽然轻笑一声,声音轻的仿佛不敢惊扰自己。
“真有病。”她低声说。
然后翻身,盖好被子,把乱七八糟的思绪一并按在心底,夜深了,她提醒自己,明天还有的忙。
可睡意迟迟没有降临,像个站在远处不肯靠近的影子,只冷眼旁观她在黑暗中一动不动躺着,一直到心跳慢慢平稳下来,她才终于睡去——没有梦,只剩下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