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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开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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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景澜拿起设备,仔细观察。“和你有关联吗?”
“有。”温叙礼承认,“我也戴了一个,当我们都开启‘共鸣模式’时,两个设备会互相学习对方的生理节律,然后尝试自然匹配,但它不会强制同步,只是提供一个……可能性。”
“像两个振子。”林景澜说,想起了实验室里的实验。
“是的。”温叙礼点头,“就像那两个振子,通过微小的能量交换,逐渐找到共同的频率,但这一次,是自愿的,不是强迫的。”
林景澜将设备戴在手腕上,很轻,几乎感觉不到重量。他按下启动键,屏幕亮起,显示出一个平静的波形。
“现在它在学习我的基础节律。”温叙礼说,“需要大约二十四小时。明天这个时候,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尝试第一次共鸣训练。”
林景澜看着手腕上的设备,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如果……如果我做不到呢?如果我习惯了控制,已经忘了怎么自然反应呢?”
“那就慢慢来。”温叙礼说,“我们有的是时间。”
时间,这个词在他们之间有着特殊的含义,对于监听任务,时间是有限的——终期评估即将到来,但对于他们试图建立的信任和共鸣,时间永远不够。
“好。”林景澜最终说,“我试试。”
温叙礼点点头,收起信号干扰器,九点三十七分,安全交流时间结束,他们恢复了正常的音量。
“这道题其实不难。”温叙礼指着习题集,“关键是要理解波函数坍缩的数学表述。”
“哥你再讲一遍。”林景澜说,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平静。
但温叙礼注意到,他手腕上的设备屏幕,那个波形比刚才更加平稳了,林景澜在放松,在信任这个小小的设备,也在信任温叙礼。
这是一个开始。
他们继续讨论了二十分钟物理题,然后收拾东西离开图书馆,周末的校园很安静,只有零星几个学生在走动。
走在林荫道上时,林景澜突然问:“哥,你为什么要帮我?”
这个问题他问过很多次,温叙礼也给过很多答案:因为你是弟弟,因为你在求救,因为我们都是系统中的人。
但今天,温叙礼给出了一个新答案:“因为我想知道,如果不被控制,你的心跳会是什么样子。”
林景澜停下脚步,转头看他,秋日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也想知道。”他轻声说。
他们继续往前走,温叙礼的监听终端显示,林景澜此刻的心率是78,很平稳,但比平时略高,是紧张?还是期待?
也许两者都有。
回到家时,陈静仪已经回来了,她正在厨房准备午饭,听到开门声,探出头来。
“回来啦?图书馆学习怎么样?”
“很好,妈。”林景澜回答,声音自然,“哥帮我讲了几道难题。”
“那就好。”陈静仪微笑,“叙礼,谢谢你照顾景澜。”
“应该的。”温叙礼简短回应,同时观察她的表情。
陈静仪的笑容很温暖,眼神很温柔,完全是一个关心儿子的母亲,但温叙礼现在知道,在这温柔背后,有评估,有计算,有控制。
而她手腕上,也戴着一块手表——普通的女士腕表,但温叙礼怀疑,那可能不只是看时间用的。
午餐时,温启明也回来了。一家人围坐在餐桌旁,气氛和谐。陈静仪做了林景澜喜欢的糖醋排骨,温启明在讲公司里的趣事,温叙礼安静地吃饭,林景澜偶尔回应几句。
表面上,这是一个完美的家庭午餐。
但温叙礼注意到几个细节:
1. 陈静仪给林景澜夹菜时,特意避开了他戴设备的左手腕。
2. 林景澜在回答问题时,会不自觉地用右手摸一下左手腕的设备。
3. 温启明提到“下周的家庭旅行”时,陈静仪和林景澜交换了一个短暂的眼神——不是母子间的默契,更像是任务执行者间的信号确认。
家庭旅行。温叙礼想起之前林景澜心率异常的那次,就是因为听到“家庭旅行”这个词,现在看来,这可能不是普通的旅行,而是任务的一部分。
饭后,温叙礼回到房间,开始分析今天获得的所有信息--终期评估,偏离度,双生子计划,同步意愿……这些碎片正在拼凑成一个更大的图景。
而这个图景的核心是:林景澜不仅是被监视的对象,也是某个长期实验的关键参与者。陈静仪不仅是母亲,也是实验的执行者和监督者。而温叙礼自己,不仅是监听者,也可能是实验的另一半。
双生子。配对。同步。
如果这个实验成功,会发生什么?两个完全同步的人,能做什么?
温叙礼调出母亲的所有笔记,重新阅读关于神经同步的部分,在一页的边缘,他找到了一行之前忽略的小字:
“同步的终极目标:超越个体的意识边界,创造共享的认知空间,危险在于,边界消失后,个体的自主性可能丧失。”
共享的认知空间,个体自主性的丧失。
如果双生子计划的目的就是这个——创造共享意识,那么林景澜的恐惧就有了更深层的解释:他害怕的不只是控制,而是自我的消失。
而温叙礼自己,也可能面临同样的风险。
但母亲笔记的另一页写着:“真正的共鸣,是两个完整个体的相遇,不是两个半体的拼接,前者创造新的可能性,后者只是重复旧的模式。”
温叙礼思考着这句话。如果他和林景澜能够建立真正的共鸣,而不是实验设计的同步,那么他们可能创造新的可能性,而不是重复被设计好的模式。
这可能就是出路。
晚上,温叙礼收到了林景澜的加密信息:“设备在学习中。心跳现在79,比平时高。正常吗?”
温叙礼回复:“正常。设备在建立基线,会暂时提升你的自我意识,可能导致轻微焦虑。深呼吸,让它自然发生。”
几分钟后,回复来了:“试着深呼吸了。现在77。好像……有点用。”
温叙礼看着这条信息,心中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不是监听者分析数据时的冷静,也不是哥哥关心弟弟时的责任,而是……某种连接感。
他知道,在城市的另一端,林景澜正戴着那个设备,尝试信任它,尝试信任温叙礼,尝试信任自己能够不被控制地呼吸和心跳。
这是一种微小的,脆弱的,但真实的连接。
温叙礼调出林景澜的实时心率数据:76,平稳。
没有药物,没有强迫,只是自然的平静。
这是一个开始。
他打开加密日志,记录今天的发现:
【第二百一十四日,确认“双生子计划”存在,目标为建立生理心理同步。陈静仪为计划执行者,林景澜为实验体,听澜可能为配对目标。】
【林景澜透露“终期评估”即将进行,偏离度阈值37.2%。目前推测其偏离度已接近阈值,可能面临“修正协议”风险。】
【启动生物反馈训练仪,尝试建立非控制性同步。初步反馈良好,对象表现出信任与合作意愿。】
【下一步计划:1. 持续监测设备效果;2. 调查“双生子计划”完整信息;3. 准备应对终期评估可能带来的变化;4. 探索安全脱离方案的可能性。】
写完日志,温叙礼看向窗外。南城的夜晚很安静,远处有零星的灯光,像是黑暗中的守望者。
他想起了林景澜的问题:“你为什么要帮我?”
现在他有了更清晰的答案:因为在这个控制和监视的系统中,他们可能是彼此唯一的真实连接。因为那些完美心跳下的痛苦,值得被听见和回应。因为如果真的有“双生子计划”,那么他们也许可以重新定义这个配对——不是作为实验体和执行者,而是作为两个寻找自由的个体。
因为,在二百一十四天的监听中,温叙礼开始关心那个总是完美的弟弟。
开始在意他是否真的在笑。
开始想知道,如果没有控制,林景澜会是什么样子。
开始希望,能看到那个样子。
这是一个危险的倾向,温叙礼知道。监听者不应该投入情感,不应该产生连接,不应该希望改变对象。
但也许,有些规则就是用来打破的。
也许,在这个充满控制和伪装的世界里,真实的情感和连接,才是最强大的反抗。
温叙礼关掉电脑,躺在床上。手腕上的生物反馈设备发出轻微的震动,平稳而规律。
那是他自己的心跳,也是林景澜设备正在学习的节律。
两个心跳,两个设备,两个试图在控制中找到自由的人。
在第二百一十四天的夜晚,他们以一种新的方式连接在一起。
不是通过监听终端,不是通过评估矩阵,不是通过药物控制。
而是通过一个简单的设备,和一份脆弱的信任。
这是一个开始。
也许不够强大,也许不够安全,也许随时可能失败。
但这是一个开始。
而有些旅程,一旦开始,就无法回头。
温叙礼闭上眼睛,让意识沉入黑暗。
明天,第二百一十五天。
七个月的纪念日。
也许,会有新的变化。
也许,会有新的希望。
也许,那些完美的心跳,终于可以开始不完美的、但真实的跳动。
在梦中,温叙礼听到了两个心跳声,起初不同步,但逐渐接近,逐渐融合,最终成为一个平稳而有力的节奏。
那节奏听起来,像是自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