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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一百港币的赌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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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治轿车无声地滑入中环德辅道中,停在一座颇具旧式风情的老建筑前。陆羽茶室的招牌并不张扬,却自有一种沉淀了时光的雍容气度。与湾仔后巷的破败喧嚣相比,这里仿佛是另一个香港。
曾剑桥显然对这里熟门熟路。茶博士恭敬地将他二人引至二楼一处僻静的卡座,窗外是郁郁葱葱的植物,隔绝了街市的嘈杂。室内冷气充足,飘散着淡雅的茶香和陈旧木器的气息。
“一壶普洱,虾饺、烧卖、叉烧包,尽快。”曾剑桥对茶博士吩咐道,语气随意,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派头。他这才好整以暇地脱下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露出熨帖的马甲,金表链在腕间若隐若光。
陈奕妍坐在他对面,柔软的丝绒座椅让他几乎陷进去,与笼屋的硬板床天差地别。他强迫自己挺直腰背,尽管胃部因饥饿而阵阵抽搐,但他知道,此刻任何一丝怯懦或急不可耐,都可能让这刚刚出现的机会溜走。他必须看起来“像那么回事”,哪怕只是装出来的。
点心很快上桌,精致小巧,香气诱人。曾剑桥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则慢条斯理地斟茶,并不动筷,只是观察着陈奕妍。
陈奕妍没有客气,但也极力保持着基本的餐桌礼仪,不让自己显得狼吞虎咽。热茶和食物下肚,驱散了部分寒意和虚弱感,也让他的头脑渐渐清晰起来。他知道,这顿茶不是白吃的。
果然,待陈奕妍吃了个半饱,曾剑桥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盯住他,声音压低了几分:
“陈生,我知你从南洋来,落了难。香港地,落难唔紧要,最紧要系有胆色,有脑。”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我呢度有单嘢,需要个生面孔,够镇定,演技好嘅人帮手。做成咗,唔会亏待你。”
陈奕妍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迎上对方的目光:“曾生请讲。”
“有个本地地产商,叫吴韧松。”曾剑桥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睇中咗新界一块地,但系个业主唔系几想卖,或者想吊高来卖。吴生呢个人,疑心重,但又贪心。”
他啜了口茶,继续道:“我想你扮成一个从南洋来嘅富商,叫……嗯,就叫‘乌哈密都’好啦。你嘅任务,就系要让吴韧松相信,你对嗰块地更有兴趣,出价会更高。逼佢急住入手。”
陈奕妍心中一震。扮富商?去骗一个精明的本地地产商?这计划听起来何其荒谬大胆!他一个刚偷渡过来、差点饿死街头的落魄工程师,去假扮南洋富商?
“曾生,我……”陈奕妍下意识地想表示质疑。
曾剑桥抬手打断他,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推到陈奕妍面前。“呢度系一百蚊港纸。系你嘅‘演出费’。事成之后,另有酬谢。”他的眼神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我睇人好少错。你嘅眼神,唔似一般嘅落难之人。你里面有团火,同埋,你够冷静。”
陈奕妍看着那个薄薄的信封,里面是一张红色的一百元纸币。这笔钱,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是救命钱,足以让他支付一段时间的笼屋租金,吃几顿饱饭。但更重要的是,这是一个信号,一个将他从绝望深渊里拉出来的机会。
风险极大。一旦被识破,后果不堪设想。那个吴韧松绝非善男信女。但回报呢?曾剑桥口中的“另有酬谢”,可能远不止这一百块。更重要的是,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可能改变现状的稻草。
他想起同乡会馆的冷眼,想起巷口古惑仔的推搡,想起笼屋的腐臭和饥饿的滋味。尊严和安稳,在生存面前,都是奢侈品。他需要钱,需要立足,需要向上爬的机会!
赌博。这是一场用性命和微薄信誉做赌注的豪赌。赌赢了,海阔天空;赌输了,可能万劫不复。
陈奕妍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壁。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评估着风险与收益。曾剑桥也不催促,只是悠闲地品着茶,仿佛在给他时间思考。
几分钟后,陈奕妍抬起头,眼中的犹豫和挣扎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他伸手,将那个装着一百港币的信封缓缓拿起,放入自己衬衫的内袋,紧贴着胸口。
“我需要知更多关于块地,同埋个吴韧松嘅资料。”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认真,“场戏点样做,剧本要点样写,我要知细节。”
他没有问“如果失败会怎样”,也没有讨价还价。他接下了这个赌局,就意味着他接受了所有的潜在规则和后果。
曾剑桥眼中闪过一丝欣赏的光芒,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好!我就话我冇睇错人!”他凑近一些,声音压得更低,“细节我会慢慢话你知。首先,你要记住,你系南洋槟城来的富商乌哈密都,祖上做锡矿同橡胶生意,而家想将资金转移来香港,投资地产。你睇中嗰块地,系因为收到风,话港府有计划起新市镇,嗰度系中心……”
陈奕妍凝神静听,每一个细节都牢牢记住。他开始在脑海中构建“乌哈密都”这个虚构人物的背景、性格、行为逻辑。他不再是那个落魄工程师陈奕妍,至少,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不是。
茶室窗外,阳光明媚,车水马龙。而在这个安静的卡座里,一场关乎命运的小小骗局,刚刚拉开了序幕。陈奕妍用一百港币和所剩无几的勇气,买下了一张通往未知的船票。是沉是浮,就看他的演技和运气了。
这场简陋而凶险的赌局,已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