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手指：港风商战》浮生漫改

8、戏要做全套

　　夜色渐深，陈奕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了湾仔那间散发着霉味和汗臭的笼屋。与吴韧松的短暂交锋，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躺在坚硬的床板上，他反复咀嚼着每一个细节，吴韧松那探究的眼神、意味深长的话语，如同幻灯片般在脑海中回放。

　　他知道，鱼饵已经撒下，鱼儿也表现出了兴趣。但吴韧松这种在商海沉浮多年的老狐狸，绝不会因为几句故弄玄虚的话就轻易上钩。他需要更实在的东西，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一个能让他放下戒心、甚至主动咬钩的诱饵。

　　第二天，陈奕妍没有再去中环那些高档场所“偶遇”。他换上了一身更不起眼的旧衣服，像个普通的市井小民，开始在吴韧松提及的那块新界地皮周边转悠。他利用自己建筑工程师的专业知识，仔细勘察地形、土质、周边的交通状况和已有的基础设施。烈日下，他汗流浃背，脚底磨出了水泡，但眼神却越来越亮。

　　几天下来，结合在香港仔鱼市场、茶餐厅听来的零碎消息，以及从过期报纸上搜集的信息，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脑中逐渐成型。那块地，确实有潜力，但当前的业主似乎与港府某个部门在补偿问题上僵持不下，这正是吴韧松所说的“麻烦”。而陈奕妍凭借专业眼光，判断出港府未来极有可能因为更大的发展规划而调整策略，这块地的价值可能会飙升。这，就是他可以利用的“信息差”。

　　又过了两天，陈奕妍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他再次换上那套略显体面但依旧寒酸的衬衫，来到了中环一间吴韧松时常光顾的潮州茶楼。他选择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点了一壶最便宜的寿眉，慢悠悠地品着，目光却不时扫向门口。

　　果然，临近中午，吴韧松那微胖的身影出现了，身边依旧跟着那两个保镖。他看到独自饮茶的陈奕妍，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径直走了过来。

　　“乌哈先生！真系巧啊（真巧啊）！一个人饮茶？”吴韧松不等邀请，便自来熟地坐在了对面。

　　陈奕妍抬起眼，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疏离和被打扰的不悦，但很快又化为客套的淡然：“系啊，吴生。坐。”

　　吴韧松招呼伙计加多副碗筷，点了几个精致的点心。茶过一巡，他看似随意地旧事重提：“乌哈先生，上次讲起嗰块地，我返去谂咗谂（我回去想了想），觉得你讲嘅‘督府消息’，真系有道理。就系个业主麻烦，搞到而家进退两难。”

　　陈奕妍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目光投向窗外车水马龙的中环，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麻烦，睇点睇（看怎么看了）。有时麻烦，反而系机会。”

　　吴韧松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哦？愿闻其详。”

　　陈奕妍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吴韧松，此刻的他，不再是那个故作高深的南洋富商，而是变回了那个精于计算、洞察先机的工程师。“个业主同地政署拗紧补偿，觉得蚀底（觉得吃亏），所以唔肯放。但系，”他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我收到风，港府为咗起新市镇，好可能会调整附近嘅道路规划。一旦规划落实，嗰块地就唔系而家呢个价咯。”

　　吴韧松瞳孔微缩：“消息可靠？”

　　陈奕妍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不置可否，反而抛出了他的真正意图：“消息可唔可靠，要睇后续。不过，我对块地，确有几分兴趣。”他顿了顿，观察着吴韧松的反应，见对方屏息凝神，才继续道：“但系，我初来乍到，唔想同地头蛇有太多直接冲突。如果吴生你真系有兴趣，又觉得个业主麻烦，不如……由我出面？”

　　吴韧松愣住了：“你出面？”

　　“无错。”陈奕妍身体靠回椅背，恢复了几分富商的慵懒姿态，“我以我嘅名义，用低啲嘅价钱同个业主倾（用低点的价钱跟业主谈）。倾得掂，我再用一个合理嘅价钱，转手俾你（转手给你）。中间嘅差价，就系我嘅辛苦费。”

　　他看着吴韧松变幻不定的脸色，补充道：“咁样，你省咗同业主扯皮嘅麻烦，直接攞到块靓地。而我，只不过赚啲跑腿钱，大家各取所需。”

　　这一招反客为主，极其精妙！陈奕妍主动提出自己去啃“业主麻烦”这块硬骨头，让吴韧松坐享其成。表面上，是陈奕妍在帮吴韧松解决问题，为他省钱省力；实际上，陈奕妍将自己置于一个“中间人”的位置，不仅合理化了之前“南洋富商”为何对小块地皮感兴趣（赚取佣金），更重要的是，他将一个潜在的“竞争对手”，瞬间转变成了一个可以合作的“伙伴”。这极大地降低了吴韧松的戒心，因为此刻他们的利益看似是一致的——用更低的价格拿到地。

　　吴韧松陷入了沉思。他仔细打量着陈奕妍，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出破绽。但这个“乌哈密都”太过镇定，眼神清澈而自信，提出的方案又合情合理，甚至对他吴韧松有利无害。如果此人真有内部消息，能压低价格，自己确实能省下一大笔钱，还避免了麻烦。如果消息是假的，或者他谈不下来，自己也没有任何损失。

　　风险似乎完全由这个南洋佬承担了？

　　巨大的诱惑，开始一点点蚕食吴韧松的警惕。他沉吟良久，终于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试探：“乌哈先生……点解要帮我？”

　　陈奕妍早就料到有此一问，他淡然一笑，笑容里带着一丝生意人的精明和初来者的务实：“我讲过，我初到贵境，需要朋友，也需要站稳脚跟。帮吴生你做成呢单嘢，赚到佣金系一回事，更重要系，我希望交到你呢个朋友。以后喺香港地界，仲要吴生你多多关照。”

　　这番话，既表明了合作诚意，又巧妙地奉承了吴韧松，给足了对方面子，将动机归结于“长远投资”，合情合理。

　　吴韧松脸上的疑虑终于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热切的笑容。他举起茶杯：“哈哈！好！乌哈先生果然系爽快人！我就喜欢你这样有胆识、有门路的朋友！以茶代酒，预祝我哋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陈奕妍也举杯，轻轻一碰。

　　茶杯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一场各怀鬼胎的交易，在这间喧闹的茶楼里，初步达成。陈奕妍看着吴韧松志得意满的笑容，心中却没有丝毫放松。

　　戏，已经做足了全套。接下来，就是要看曾剑桥那边，如何将这场戏，推向真正的高潮了。而他，这个看似掌控局面的“导演”，其实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