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以退为进 ...
-
与吴韧松在茶楼达成初步意向后,陈奕妍并未表现出丝毫的急切或邀功。他平静地与吴韧松道别,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属于“乌哈密都”的矜持笑容,仿佛刚才敲定的并非一桩可能带来巨额利润的交易,而只是一次寻常的茶叙。
走出茶楼,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站在熙攘的中环街头,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吴韧松那探究的目光,或许还混杂着其他眼线的注视。他没有回头,也没有立刻去找曾剑桥汇报,而是像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信步混入人流,朝着与湾仔笼屋方向相反的、更繁华的皇后大道中走去。
他需要“消失”一段时间。
在一个报摊买了份《星岛日报》,陈奕妍拐进了一家看起来客人不多、环境清静的西式咖啡馆。选了个靠窗的角落位置,点了一杯最便宜的黑咖啡。苦涩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丝清醒。他摊开报纸,目光却并未落在铅字上,而是透过玻璃窗,望着外面车水马龙的街景,心中思绪飞转。
戏,已经演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吴韧松这条大鱼,已经被诱饵吸引,开始试探性地靠近。此刻,任何主动的跟进,都可能引起这条老狐狸的警觉。上赶着的不是买卖,这是放诸四海而皆准的道理,尤其在波谲云诡的香港商场。
他必须沉住气。
曾剑桥的计划核心,就是利用信息不对称和人性弱点。吴韧松的贪念和对“内部消息”的渴望已被勾起,但他骨子里的多疑绝不会立刻消除。他现在一定在动用一切关系,疯狂调查“乌哈密都”的底细,评估风险。如果这个时候,“乌哈密都”表现得过于热切,反而会坐实这是一个圈套。
最好的策略,就是以静制动,以退为进。
陈奕妍慢慢啜饮着咖啡,让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他想起了在南洋工地时,那些老练的包工头如何与难缠的业主周旋——谁先露出急切,谁就失去了谈判的主动权。现在,他就是那个“包工头”,而吴韧松,就是那个既想要便宜地块又怕承担风险的“业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咖啡馆里的客人来了又走。陈奕妍始终安静地坐在那里,看报,或者只是望着窗外发呆,神态悠闲,与周围行色匆匆的路人形成鲜明对比。他甚至在咖啡馆的便签纸上,用铅笔随手画了些建筑结构的草图,既是为了消磨时间,也是为了维持“南洋富商兼工程师”的人设。
他知道,暗处肯定有眼睛在盯着他。他就是要让他们看到,他“乌哈密都”从容不迫,气定神闲。他有的是时间,也有的是底气。
夕阳西下,华灯初上。陈奕妍才不紧不慢地结账离开。他没有回中环那些可能遇到吴韧松或其眼线的地方,而是搭乘天星小轮,过海回到了九龙。在油麻地喧闹的夜市里,他花几毫子买了个面包,就着凉水默默吃完。然后,他才像往常一样,拖着看似疲惫的步伐,回到了那间位于湾仔、鱼龙混杂的笼屋。
笼屋里依旧弥漫着难以形容的气味,邻居的咳嗽声、孩子的哭闹声、夫妻的争吵声不绝于耳。与几个小时前中环咖啡馆的安静雅致相比,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陈奕妍蜷缩在自己的床铺上,感受着身下硬板床的冰冷触感,内心却异常平静。
他没有试图联系曾剑桥。他相信,以曾剑桥的精明,必然能理解他此刻“消失”的用意,甚至可能正在暗中欣赏他的“演技”和“定力”。这场戏,需要双方默契的配合。
果然,接下来的两天,陈奕妍过着极其规律且“低调”的生活。白天,他会在九龙塘、旺角等远离中环的区域漫无目的地闲逛,偶尔去公共图书馆看看报纸和建筑期刊,晚上则准时回到笼屋。他不再去高档场所,也没有任何试图接触吴韧松或相关人士的举动。
他就像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在激起一圈涟漪后,便沉入了水底,悄无声息。这种反常的“静默”,反而在吴韧松那边产生了奇效。
据曾剑桥后来轻描淡写地透露,吴韧松那边这几天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派去调查“乌哈密都”的人,反馈回来的信息支离破碎,真假难辨,反而更添神秘。而“乌哈密都”本人突然的“销声匿迹”,让吴韧松开始焦虑起来。他担心是不是自己之前的试探引起了对方反感?或者这个南洋富商找到了更合适的合作对象?那块地的诱惑,以及可能错失良机的恐惧,开始慢慢侵蚀他的理智。
陈奕妍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让焦虑和猜测,去发酵吴韧松的贪欲,让他自己主动咬紧鱼钩。
第三天傍晚,陈奕妍照例回到笼屋。刚走到楼下,就看到曾剑桥那辆熟悉的平治轿车无声地停在巷口。曾剑桥倚在车边,嘴里叼着烟,看到他,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陈奕妍心中一动,知道时机差不多了。他面色平静地走过去。
曾剑桥吐出一口烟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啧,睇唔出(看不出),你几识做戏(你很会演戏)。吴韧松嗰边,开始坐唔稳(坐不稳)了。”
陈奕妍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曾剑桥将烟头扔在地上,用皮鞋碾灭,拉开车门:“上车,倾下步点行(商量下步怎么走)。”
陈奕妍弯腰坐进车内。车子平稳地驶离了破败的巷弄,汇入香港璀璨的夜色中。
他知道,耐心的等待已经奏效。接下来,该是收网的时候了。而他,这个看似被动的棋子,已经通过“以退为进”,在这场危险的棋局中,为自己赢得了一丝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