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之兽》月山蓝

4、第 4 章

　　冰块在杯中起起伏伏，融化后的水冲淡了酒的浓度，杯中的颜色越发淡了。

　　伏野拿起酒杯，桌上留下一圈水渍。

　　伏野：“你什么时候来的？”

　　白骁转头看去，一脸不敢置信：“你对我好冷淡，我好不容易来这里一趟，就为了来见你，你就只问我这个？关心在哪里，体贴在哪里，友情又在哪里？”

　　伏野充耳不闻，继续说：“你现在身份不同了，行事要格外谨慎，不能再像以前一样。”

　　白骁出声打断：“行了行了，我记得你以前不这样啊，虽然不像以前那样铁面冷心，但也好不到哪里去，说话怎么和他越来越像了。”

　　他说完，也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讪讪道：“抱歉。”

　　伏野转动酒杯，问道：“有什么进展吗？”

　　白骁眨了眨眼，说：“没有。”

　　他话音一转，“不过，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开始蠢蠢欲动了。”

　　未明说，但伏野一秒意会，说：“交给你了。”

　　白骁笑着说：“这么信任我啊，这让我有点受宠若惊了。”

　　伏野露出来这里的第一个浅笑：“异客。”

　　白骁举杯喝了一大口，放下后，才说：“百晓。”

　　伏野一愣：“你确定？”

　　白骁激动地解释道：“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谁能想到这个代号和真名如此相像，这任谁都想不到吧。你说我是不是很厉害，这种名字都能被我想到。”

　　伏野没有接话，暗暗叹了口气，他发现自从来到这里，叹气的次数就越来越多了，突然开始担忧自己会不会人未老，心先衰。

　　白骁一改刚才的嬉皮笑脸，正经地说：“不过，我来找你还有件事想问你。”

　　杯内还残留一点酒液，他将酒杯倾斜，立在桌上，两指朝反向用力，酒杯快速旋转了起来。

　　头顶的灯正好对准酒杯，在墙上变换着光斑。

　　光影交错，让脸部轮廓也变得模糊起来。

　　“你是养孩子上瘾了吗，一个不够，现在还要再来一个？”

　　伏野把递到嘴边的杯子重新放回桌上，从口袋里拿出香烟，点燃后也不抽，只放在眼前，看着烟雾缓慢上升。

　　“你哪来的消息？”他明知故问。

　　白骁身体后仰，背靠在椅背上，语气冷淡：“你知道的。”

　　空气一片寂静，这时外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刚才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就是你，把我的货掉包了，你这个混蛋！”

　　“你说是我就是我啊，你凭什么认为是我啊，你有本事拿出证据来啊？”

　　安保人员快步走来，挤进人群，呵斥道：“都别吵了，当这里是什么地方，竟然敢在这里闹事，全部都给我带走。”

　　说完，回头提醒身后的队员：“去找监管员来，要是让我知道是谁在这里浑水摸鱼，我一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黑市的规矩，想必在场的各位应该比我更清楚。”

　　一时之间，众人纷纷噤声，作鸟兽散。

　　虽然黑市风气比较自由，但规定却非常严格。

　　禁止任何破坏交易市场的行为存在，也包括黑市对外的口碑，凡破坏者，将受到严厉的惩罚。

　　曾经发生过此类事件，至于事件的当事人，至今下落不明。

　　酒杯越转越慢，最后倒在桌上，杯内的液体经过整合，从杯口缓慢流下。

　　长久的沉默后，白骁先开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伏野：“什么打算？”

　　白骁只觉得这人油盐不进，恨铁不成钢，道：“为什么一定要待在这里，你明明有更好的选择，为什么要自甘堕落，选择这条路？”

　　伏野：“我和你们不同。”

　　白骁被气笑了：“不同，哪里不同，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是这个世上最了解你的人。”

　　伏野看向白骁，眼神锐利：“你说你了解我，你了解我什么？”

　　白骁气愤道：“行啊，我不了解你，那他呢，他算了解你了吧？你是他最器重的人，他说你是他的骄傲，连我都比不上。他之前就已经确定好，要把它交给你，其他人连碰的资格都没有。”

　　他将杯子摆正，往里倒满酒：“我承认，我曾经嫉妒过你，但到最后发现，原来我的嫉妒是这个世上最可悲，也是最可笑的东西。”

　　白骁举杯一饮而尽，“你得到了我梦寐以求的一切，却不屑一顾，这让我觉得你在打我的脸。”

　　伏野：“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白骁长叹一口气：“我知道，你对这方面向来迟钝，从小到大，你只对武器感兴趣过，你还记得‘夕辰’吗？”

　　夕辰，恒都唯一一件拥有独立思想和自主进化的尖端超武。

　　伏野从小就对机械武器有种病态的痴迷，直到夕辰的出现，这才得以缓解。

　　“你也许不知道，我向他索要过，但被他拒绝了。我还记得他对我说，这把武器已经有了去处。我后来才知道，原来夕指的是你。”

　　伏野启唇，正打算说些什么，被白骁抢先：“你放心，它现在就在基地里好好放着，等你随时来取。”

　　“不用了，”伏野说，“从我离开的那刻起，它就不再属于我了。”

　　白骁面色凝重：“所以你是铁了心，不打算回来了是吗？”

　　伏野将剩余的酒一口吞下，起身，对坐着的白骁说，“无论发生什么，你都是我最信任的人，没有之一。”

　　白骁知道这句话的分量，一时愣住，许久未动。

　　外面依旧人声鼎沸，酒液泼洒在地上，下一秒就被清扫机器人擦去。

　　台球桌旁已不见熟悉的身影，不知道已经换了几波人了。

　　推开铁门，温度骤降，伏野穿上外衣，朝外走去。

　　黑巷里昏暗无光，就像一块息屏的幕布，过去的事就像一卷陈旧的放映带，被重新翻了出来。

　　巷子漫长，如一道时空隧道，将两端连接在一起。

　　白骁的确没有说错，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训练，直到成为搭档，共同完成任务。

　　伏野时常感到遗憾，却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但他也觉得现在这样的生活倒也不错。

　　直到一件事情的发生，将白蛾那些美好的过往变得面目全非，背后隐藏的真相像一只张着血盆大口，面目狰狞的怪物，紧盯着每一个人。

　　所有人都在它织的一张网里，只要挣扎，就会越陷越深。

　　伏野一意孤行，放弃所有，他想成为一把斩断所有阴谋的利器，即使历经磨难，也在所不惜。

　　光就在前方，一部分蔓延进了黑巷，伏野站在明暗交界处，只觉得恍如隔世。

　　手环发出提示，不用看都知道，一定是有人在催促他早点回家了。

　　伏野轻叹口气，却渐渐笑了起来，他环顾四周，这里灯红酒绿，这片和白蛾完全不同的景象，竟也觉得格外鲜活。

　　当年离开白蛾基地，来到这里，为了生活，也为了养孩子，伏野向佣兵联盟抛出了橄榄枝，以强悍的身体素质和对武器的熟识成为了其中一员，彻底解决了温饱问题。

　　门锁识别成功后，伏野推门而入，轻快的脚步声传来，听声音就知道，来人年龄应该不大。

　　一个身穿粉裙的小女孩一个飞扑，扒在他腿上，“伏野，你回来啦，我好想你啊。”

　　伏野无奈道：“你是想我，还是想你的高翊？”

　　说归说，伏野还是从便携箱的隔层里拿出海报，递到她面前。

　　莉莉娅一脸惊喜，欢呼一声，一把接过，举起，感慨道：“他长的可真帅，这张脸无论看多少次都不会觉得腻。”

　　伏野：“那你觉得，是上面的高翊帅，还是这个把海报带给你的人帅？”

　　莉莉娅：“这还用说吗，当然是……都帅啦！”

　　说完就小跑进卧室，伏野知道这是去贴海报了。

　　算了，自己养的孩子，能怎么办，只能继续养着了。

　　伏野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还带着一抹笑，显然心情不错。

　　他将便携箱放在玄关边桌上，脱下外衣挂在衣架上，换好拖鞋，这才走进屋内。

　　得益于伏野强大的赚钱能力，房子周围一公里的区域都被他买了下来，房子外表平平无奇，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但地下空间被尽数掏空，建立起了各类功能区域，功能齐全，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一座小型社区。

　　当初建立的目的就是为了保证莉莉娅的健康成长，这个孩子极其特殊，这种特殊不止是身份，还有她的身体。

　　这具身体里生活着一只沉睡中的猛兽，不知何时，就会被人唤醒。

　　那件事发生后的某一天，伏野突然收到了一件不知道从哪里寄来的货物。

　　货物的收发需要提供准确的密码，伏野的密码知道的人不多，所以当时接收的时候并没有怀疑。直到打开后才发现，里面竟然是一个休眠仓，仓里还有一个孩子。

　　休眠仓外面标有一串数字和一个名字——莉莉娅。

　　这个名字让伏野无端联想到一个许久未见的人。

　　当年和高离配合，帮助莉莉离开实验室后，两人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离开前，莉莉说她打算前往不同的地方生活，如果她没有发来讯息，就说明一切安好。

　　这几年，那部被放置在密柜里的手机从未亮起过，这让伏野感到无比的欣慰。

　　而这一时的平静即将被再次打破，伏野有设想过这可能是针对他或者莉莉的一个陷阱，但或许，也有可能是一个人的无奈之举。

　　不管怎么说，他做不出放任这个孩子被实验室带走，成为一个实验体，一辈子被关在那间四面光滑的牢笼里。

　　莉莉娅的出现，代表着当年被他亲手摧毁的，制造人造生命体的实验室还存在着。

　　为了保护莉莉娅，伏野从星网上能够查到的所有育儿资料尽数发给超脑，经过整理后，确定了在孩子成长过程中所需的所有物品，其中也包括软硬件设施。

　　科技的高度发展和进步，使得出生在这个世界的孩子从小便可以自愿选择是否前往专门的学校进行学习。

　　莉莉娅的特殊情况使得她从来到这里，便无法和普通的孩子一样自由。

　　因为从伏野将她从休眠仓中唤醒，到现在已经过了三年时间，但莉莉娅的外表却没有丝毫变化。

　　身体的问题进而会影响心理的改变，为了她的心理健康，地下室里装有最先进的娱乐设施，定期还会安排超脑进行心理评估，确保心理的健康发展。

　　在伏野悉心的照料下，这颗名为莉莉娅的幼苗，长势良好。

　　伏野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莉莉娅从房内走了出来，在看到伏野脸上的表情后，知道他叫自己是为了什么，“我知道你是想问他的情况，但是……还是那样，这么久了，也没什么变化。”

　　伏野思索片刻，正打算去看看，莉莉娅已经从桌上拿起消毒剂，递给他，“他对我没什么反应，也许你去了他会高兴也说不定，毕竟，他是你带回来的。”

　　伏野伸手接过，按下开关，一阵白雾从瓶口冒出，将他包围，几秒后，白雾消失。

　　清理完成后，伏野上楼，轻声推开房门，室内昏暗，只有一盏悬浮的白灯发着微弱的光。

　　一个少年双手抱膝，蜷缩在墙角，在听见声音后，抬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