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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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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机会
我愣了三十秒,或者三十年,反正脚麻了才回过味来——
她真回来了,还站在雨里等我开门。
我抹了把脸,把泪混着雨水全蹭袖子,推门蹦下去,一脚踩进泥窝,“咕唧”一声,像大地给我鼓掌。
她背对我,弯腰提箱子,马尾垂下来,发梢滴水,我伸手想帮,又缩回,手在裤缝擦了两下,全是泥,越擦越脏。
“我来。”我声音哑得不像自己。
她侧头,眼尾还红,却笑:“不用,轮子坏了,得扛。”
我直接蹲下,把箱子往肩上一甩,泥水溅我一脸,冰凉,爽得让我清醒——
这不是梦,梦没这么重。
“走,去屋檐下。”我朝废墟努努嘴。
那曾是村小校门,现在只剩门框,像缺牙老头。
她小跑两步,跟在我后头,雨点砸她背上,“哒哒”响,像小鼓。
我余光扫她,风衣湿透,贴在腰上,比十年前还瘦,我心里骂:冰岛没米饭吗,瘦成纸。
校门下堆满碎瓦,我踢出块平地,把箱子放稳,转身看她。
两人隔两步,雨帘当幕布,谁也没先开口。
我嗓子发紧,想说点狠话,比如“你当年真够绝情”,结果冒出来却是——
“你……冷不冷?”
靠,怂得我想抽自己。
她摇头,牙齿却打颤:“还行,冰岛风更大。”
我二话不说,把外套脱了,扔给她,自己只剩短袖,风一吹,鸡皮排队立正。
她接衣服,没道谢,直接披肩,低头闻了下,笑:“还是洗衣粉味,没变。”
我嘟囔:“穷,用不起香水。”
沉默三秒,两人同时开口——
“你先说——”
“你先说——”
又同时闭嘴,像彩排烂的相声。
我抬手抹脸,发现雨小了,云层裂开一条缝,月光漏下来,正好照她鼻梁,那颗小痣还在,像谁用黑笔点了个句号。
我心脏被戳一下,开口:“灿,咱别站废墟里演苦情,先上车,空调还能用。”
她点头,跟我往回走,步子轻,像怕踩疼回忆。
回到车里,我关门,开暖气,风机“嗡嗡”响,像老头喘。
她坐副驾,这次没躲后排,我余光瞄她,发现她在瞄我——
视线一对,两人秒转脸,同步得像练过。
我咳一声,打破尴尬:“那什么……你电话对面真没人?”
她撇嘴:“没人,空气陪我演,省流量。”
我干笑:“演技见长,金马奖欠你一座。”
她挑眉:“片酬一千五,记得结账。”
一句话把我噎住,我举手投降:“成,连本带息,给你打欠条。”
暖气上来,玻璃起雾,我伸手抹,她同时伸手,指尖碰指尖,像触电,我秒缩,她笑出声:“周遇,你怕我?”
我嘴硬:“怕?我怕过谁?”
“怕你自己。”她收笑,眼睛直勾勾,“怕一承认,就崩了。”
我张了张嘴,没声,因为她说对了。
我转头看窗外,废墟在月光下像沙盘,风一吹,草屑飞,像小孩跑操。
我突然开口,声音低:“这些年,我老梦见他们,小松、小花、铁蛋,排队叫我老师,我却救不了。”
她没接话,只伸手,覆我手背,掌心比记忆暖。
我鼻子一酸,赶紧抽手,去够档把:“走,回镇上,再淋都感冒了。”
她按住我:“等等,先听完我剩下的五年,就五分钟,行不?”
我深呼吸,点头,重新熄火。
她掏出手机,按亮屏幕,时间是凌晨一点,电量17%,像倒计时。
“我手术完,第一年化疗,掉光头发,照镜子的那秒,我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幸好你没看见。第二年复查,指标正常,我却不敢回国,怕你骂我骗子。第三年,我自驾环岛,看见冰川裂缝,想跳,又想起你说过,死也得把尸体留在中国,我就回来了。第四年,我学会潜水,在冰海里憋气三分钟,体验了一把‘死了’,发现还是想你。第五年,医生宣布我痊愈,我第一时间订机票,却听说你疯了,每年寒暑假给空气上课……”
她说得平静,像在念别人的病历,我却听见自己心脏“咚咚”撞胸骨,每一下都喊——
周遇,你欠她一句对不起。
我开口,嗓子破风:“灿,对不起。”
她笑,眼泪同时滚下来,像商量好:“就这四个字,我等了十年。”
我伸手,想擦,她先一步用袖子抹掉,吸鼻子:“行了,大老爷们,别整煽情,开车。”
我却没动,转头看她,认真:“再给我次机会,行不?”
她挑眉:“什么机会?”
“重新追你,从六库到昆明,再到北京,到冰岛,到你想去的任何地方,我当你的专职司机,油费我包,过路费我掏,终点你定。”
她盯我,像辨真假,三秒后,伸手:“成交,先付定金。”
“多少?”
“一个拥抱。”
我愣半秒,解开安全带,倾身,把她搂进怀,手臂收紧,像要把十年空隙一次补齐。
她头埋我肩,声音闷:“周遇,你衣服好臭,全是烟味。”
我笑,眼眶发热:“以后戒,听你的。”
窗外,雨彻底停了,月光铺满地,像给废墟镀银,也给两个落汤鸡打光。
我抱了她起码一分钟,才松开,重新系安全带,点火,打灯,倒车。
发动机“轰”一声,像替我们鼓掌。
我方向盘一打,车子掉头,大灯扫过校门,空荡门框里,仿佛闪过一排小身影,举手敬礼。
我轻声嘟囔:“孩子们,老师先撤,改天带你们回家。”
灿侧脸看我,眼眶还红,却笑:“走吧,司机,下一站,昆明补轮胎。”
我踩油门,车胎碾过水洼,溅起银花,像放小型烟花。
仪表盘上,时间跳到凌晨一点十七,电量16%,我心情却满格。
机会?
不,是重新上牌桌,筹码是她,赌局叫余生。
我转方向盘,冲下山,月光追在车后,像一条不愿散场的聚光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