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许》依文

1、外卖到了

　　许伊新近谈好的广告又告吹了。

　　她接到这消息时，正走在去茶楼吃早饭的路上。堂姐许茉比她先到，就先占了座。

　　许伊虽然心情烦闷，但放下怀中捧着的一摞书时仍小心翼翼。这些书她都看过，封面却都只有淡淡的一道折痕，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姐，这些是我最后的存货了。”她坐下来歇口气，“以后你就只能跟随我的节奏，每周看一本了。”

　　许伊是个读书博主，本职工作就是看书，写稿和录视频讲书，视频每周一更。

　　这小半年来许茉不知是受她感染还是另受了什么刺激，忽然变得爱看书起来，把许伊看过的书都搜罗了去尤嫌不够，每每要她上新。

　　许茉闻言，想了想道：“那要不你把书单给我，以后反过来，我把看完的书送你。”

　　这岂不是帮她省下了一笔买书的费用？许伊顿时来了精神，巴结道：“那太好了，我现在就发你。”
　　随后她发了张长图给许茉，“你看看这上面有没有你感兴趣的，不够我再给你找。”

　　图上列举了粉丝后台私信她的书名，从世界名著到古早言情，从传统文学到现代畅销，从悬疑探案到穿越重生等，应有尽有。

　　“不急，先吃东西。”许茉已经点了几样点心，她把菜单递给许伊，让许伊也点几样。

　　许伊却因为广告告吹的事情心灰意懒，没了胃口，就把菜单推回给许茉，“我没什么想吃的，姐你点就行了。”

　　“怎么了这是，”许茉倒也没有跟她客套地互推，再勾选了两份蒸点就喊来服务员下单，再问向她，“又出什么事了？”

　　许伊大略解释了一下，这事说来也奇怪，明明一开始是荣瑞酒业公司的一个部门经理曹新智主动找上她，说要在她的视频里投广告的。那时他的态度还尤为殷勤，许伊几乎要以为他是个骗子，再三确认过身份并且查询过对方公司的真实性才谈拢这次的合作。

　　说好今天走合同的，怎么突然就吹了？

　　“这你不得问个清楚？”许茉一听她说完就大声道，“凭什么他说合作就合作，说不合作就不合作了？”

　　许伊叹了口气，“这种事也不稀奇吧，要么是项目黄了他们不需要打广告了，要么是临时换人了。”
　　礼貌上对方可以给她一个解释，但不讲礼貌的人多了去了，不差这一个。

　　“你脾气也太好了，被人这么耍你都不生气？还在为他们找理由。”许茉啧啧道。

　　她这哪是为对方找理由啊，完全是有太多的先例在前，她懒得去深究了好么。反正结果还是这么个结果，知道了缘由也改变不了。
　　许伊苦笑：“生气有什么用，又解决不了问题，还有害身心健康。”

　　“可你已经连续两周开天窗了吧。”许茉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本来不想打击她的，可想了想还是坦白直说了。

　　许茉是许伊的忠实粉丝之一，许伊的每期视频都会第一时间看，所以有没有植入广告她比谁都清楚。

　　“嗯。”许伊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

　　这年头长视频的生存空间本来就小，她还是个读书博主，不是影视剧吐槽博主或者明星绯闻爆料博主之类的，既不足以博人眼球，也不适合去整一些花里胡哨的节目效果。

　　“那你就不给自己想想办法，找找别的出路？”其实许茉一直觉得她这工作没多大前途，几度劝她改行，可许伊就是不听，一意孤行地干了两年，也就稍稍有点起色。无奈的是现在各行各业都难做，连已成名的大博主都接不到广，何况她一个糊穿地心的小博主呢。

　　许伊果不其然地沉默。
　　她总不好说会更加努力工作之类的话，许茉又不是她的顶头上司，何况这个话无论说起来还是听起来都挺矫情的。

　　“要么你就上门找他们去！”许茉一拍桌子，“你不是说他们公司就在本地吗，你去找那个叫曹什么的部门经理，当面谈总比线上谈更能说清楚，万一还有转圜的余地呢？”

　　“不大可能吧。”许伊讪讪道。对方都已经明确拒绝了，她何必再去纠缠。

　　“怎么不可能，万一呢？”许茉坚持，“就算转圜不了，你就当是去讨个说法好了，死也要死个明白。”

　　……有必要么？
　　许伊转了转茶杯，看着浅褐色的茶汤泛起一点波澜，恹恹道：“算了吧。”
　　她不想浪费那个时间和心力。

　　“你看你，老这么不争气！”

　　许茉一看她不争不抢毫无斗志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我要是你我非闹到他们公司总部去不可，绝不可能就这么算了。凡事不积极争取，你怎么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挽回？难道你坐在家里日复一日地等，馅饼就会从天上掉下来？它就算从天上掉下来也是掉屋顶上，你也得上屋顶去捡。总不可能它穿越钢筋混凝土，恰恰好掉到你手里？”

　　这不是许茉第一次教训她了，许伊神色愈加黯淡，觉得许茉这话挺好笑的却笑不出，唯有垂首不语。

　　许茉呼出口长气，顿了顿叹道：“你再这么佛系下去，什么都无所谓似的，就不怕连口饱饭都吃不上了？”

　　要知道视频博主的收入主要来源就在于广告投放，许伊接不到广却还坚持更新视频，等于是吃老本和为爱发电。

　　这时，服务员端着托盘走来，把许茉点的菜品都一一上齐了。

　　许伊夹了块许茉最爱吃的虾仁蒸饺放到她碗里，嬉皮笑脸道：“要是真有那么一天，只好去我亲爱的姐姐家蹭吃蹭喝了。”

　　“还说呢！”许茉嗔怪道，“每次让你来你都不来，节假日还天天一个人待家里，连顿团圆饭都不和自己的家人一起吃，我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

　　许伊尝了口小笼包，夸张地说，“嗯，真好吃，这家的小笼包还是一如既往的鲜美。”
　　又给许茉碗里添了一枚，“姐，你也快趁热吃。”

　　这家广式餐厅离许伊的租房比较近，口碑一直都不错，所以她们常约在这里喝早茶。

　　许茉心知她是说不听的，次次都像这样岔开话题，也不好再说什么，唯有开动碗筷。吃了个半饱时，她忽然想到件事。

　　“对了，徐屿的事，你听说没？”

　　他的名字一经提起，许伊就心头一跳，神情微微凝固，手里的筷子也变得迟疑起来，不知要伸往何处。许伊咽下口中食物，不知其味地说：“没啊，他……怎么了？”

　　许茉假装没有看出她神态举止的异样，唠家常的语气道：“也没什么，就是他爸妈在闹离婚。”

　　……许伊讶然地望向她：“什么情况？”

　　许茉神色不变：“好像是说他爸有外遇了。”

　　“不会吧，都多大年纪了。”许伊难以置信地扯了扯嘴角。

　　“听说还是徐屿一手造成的。”许茉给她盛了碗汤。

　　许伊有些发懵，“这怎么可能？”
　　徐屿自小重视家庭，怎么可能一手造成他爸的外遇？这太荒谬了，许伊理解不了。

　　许茉感慨：“别人家的事，我们也不好在背后乱说，你大概知道有这么回事就行了。你之前不是跟我说过和他好久没联系了吗，估计他突逢家庭变故，也不会来找你诉苦。”

　　“……”许伊心里有点乱，无言以对。

　　“万一他真来找你了，你不会自己都吃不饱饭了，还分他一杯羹吧？”许茉调侃。

　　许伊小声地说：“他才不会来找我。”

　　许茉敏锐地抓住重点，许伊否定的不是她抛出的问题，而是她的前提条件。
　　于是她强调：“我是说万一。”

　　许伊却没有说下去。

　　许茉只好退一步道：“不会更好，毕竟你也不了解现在的他是什么样。何况他还有一个临老还不安分的爸，难保他不会耳濡目染，有样学样。再说现在的男人都那样，需要你的时候你就千好万好，不需要的时候你就是路边的一棵草。”

　　这样的一概而论引起了许伊强烈的反感，但她不愿和堂姐起争执，便故作惊诧道：“姐夫居然是这种人？”

　　许茉相当淡然：“哦，我这是反着来的。”

　　许伊：“……”

　　吃完早饭，许伊拎着许茉专程带给她的一些手工包的饺子回了家。

　　她终究还是答应了许茉抽空去向荣瑞酒业公司讨个说法，毕竟她心里也有气，一开始曹经理对她的态度近乎奉承，好像能与她合作是他莫大的荣幸似的，简直令人错愕。
　　而现在她不过是多问了两句，曹新智就无比干脆地给她拉黑了，这态度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也太莫名其妙了。

　　再者，也是更重要的一点，许茉的父亲许伟业曾对许伊一家有恩，所以许茉的一些话她不能不听。

　　只是许伊对自己根本不想去做的事情很难上心，在家看了看书就几个小时过去了。许茉太过了解她的脾性，居然还发消息来催促。

　　许伊只好回复说马上出发，许茉却又说已经中午了，让她吃了饭再走，毕竟填饱了肚子才有力气为自己讨个公道，还让许伊发外卖的代付链接给她。

　　许伊又是感动又是无奈，她一点都不饿，本来就没胃口，早饭吃得还晚。
　　她想要是拖下去，许茉肯定会三催四请，索性今天就去一趟得了。于是她查好荣瑞的公司地址和去往的路线，收拾收拾就准备出发。

　　偏偏许茉又特别提醒她换身衣服，所谓先敬罗裳后敬人，她穿得不像个样子，人家肯定不把她放在眼里。

　　许伊便倒回来，看了看全身镜中的自己——宽松的卫衣加直筒牛仔裤，上身基础下身也基础，但至少干净整洁，怎么就不像样了。

　　不过许伊还算是个听劝的人，她翻了翻衣柜，才发现这两年因为居家办公，她没有穿职业装的需要，甚至连门都很少出，就不怎么喜欢买新衣服。所以她翻箱倒柜半天，愣是找不出一套适合到某公司商谈的服装。

　　最后许伊只能换上当初为面试准备的一身早已过时且廉价的女士西装，所幸她身材一如当年，没胖没瘦，穿着还合身。

　　另外许伊把头发给盘了起来，人显得更精神了果然也更有自信些。她施施然走出门，不成想在门开的一瞬间，她看到他将将抬起的手。

　　随后大门敞开，许伊看到他也有点懵。午后的光线常带有令人昏昏欲睡的色彩，初夏拘谨的风吹进窗台。

　　他们彼此好像都觉得不真实。

　　许伊愕然地打破沉寂：“徐屿？”

　　恍惚间，徐屿提起汤盒，稍显憔悴的神色中浮出一丝笑意，“外卖到了，伊伊。”

　　许伊却糊涂了，可她好像还没下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