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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糖葫芦(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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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府朱漆大门外,苏皖猛地甩开灼的手。
“放开!要不是你把钱全花在那破客栈,我们至于来这鬼地方蹭饭吗?!”
她越想越气,伸出手指一下下点着灼的胸口。灼沉默着,只是微微低下头,那神情,竟像是个犯了错在听训的孩子。
就在这一刹那,苏皖眼前猛地一花——
在很久以前,在某个飘着桂花香的院落里,她也曾这样,气鼓鼓地数落着另一个沉默垂首的身影。
幻觉一闪而逝。
她猛地收回手,心底陡然升起一股寒意。
(奇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压下这莫名的情绪,恶狠狠地剐了他一眼,才转头看向门口竖着的牌子——
【凡入府恭贺者,皆赏铜钱十文】
“吼,还有钱赚,不错,挺好。”
她深吸一口气,大步就朝门口走去。
灼下意识想再次拉住她的手腕,她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猛地回头,压低声音命令道:
“听着,木头!一会进去,一切听我的!我让你……”
她眼底闪过一丝狠色。
“干他丫的,你就给我往死里揍!听见没?”
灼看着她,最终,只是几不可查地、无奈地摇了下头,沉默地跟上了她的脚步。
奇怪……
苏皖下意识地蹙起了眉。
看着门两侧的红色灯笼,娶亲的灯笼难道不应该有喜字吗?
她压下这丝异样,走到那张负责发放赏钱的木桌前。
桌后坐着的仆人头颅低垂,一动不动。
不等苏皖开口,那仆人便从桌下拿出一个粗布钱袋,递了过来。
在他抬手的一瞬,苏皖敏锐地注意到,他苍白的手背上,有一个不太鲜明的红色斑点,而且那动作,已经严重的不协调了。
她接过钱袋,入手却轻飘飘的,完全没有预想中铜钱碰撞的沉实感和声响。
(不对!)
她立刻打开袋口——里面竟是一沓裁剪粗糙的黄裱纸!
“你们张府要是给不起钱就别给!”
苏皖当场火冒三丈,将黄纸“啪”地拍在桌上,
“弄这玩意儿恶心谁呢?!”
她气得甚至想揪住对方的衣领理论。
就在她准备上前的瞬间,那仆人却毫无反应,
只是再次重复着之前的动作,从桌下取出一个一模一样的钱袋,沉默地递到她面前。
苏皖强压怒火,一把抓过,先用手掂了掂分量,又捏了捏,
确认里面传来硬物的轮廓和轻微的碰撞声,这才罢休。
她没好气地瞪了那诡异的仆人一眼,转身拉着灼,向那大门里面走去。
刚一踏入门槛,一股阴寒彻骨的气息便扑面而来,激得苏皖当场打了个冷颤。
“……怎么回事?”她牙齿不住的打颤,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肩膀,“这明明是初春,里面怎么会这么冷?”
“木头,这里很不对劲……”她忍不住回头,有些担心的看着灼,“我有点……不好的预感。”
后面的话,她咽了回去。心底还存着一丝微弱的希望,盼着只是自己多心。
顺着灯笼指引的方向,两人缓步前行,周围悬挂的红色灯笼散发出不祥的光晕,将庭院照得一片血蒙蒙的,就好似在粘稠的血浆中跋涉。
前方鼎沸的人声越来越近,那寒意却是变本加厉,如同四九的寒天存于体内,不断的向着体外扩散,冻结血液,穿透肌骨,无法抵挡。
可那些在红光中穿梭、谈笑风生的宾客,却对此浑然未觉。
听着那孩童的嬉闹、宾客的贺喜,看着满桌热气腾腾的佳肴,苏皖的眉头越皱越紧。
不对劲,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
这地方这么奇怪,为什么这些宾客却如同置身真正的喜宴,对此浑然未觉?
就在她苦苦思索之际,目光扫过一个跑闹的孩童——他扬起的手背,一个不甚鲜明的红点赫然入目!
苏皖心中猛地一凛,视线飞快扫向周围其他宾客。
果然!或手背,或脖颈,许多人的皮肤上都缀着同样诡异的红点!与门口那个发放赏钱的下人,如出一辙!
这到底是什么?!
就在她因这个发现而毛骨悚然的瞬间——
啪。
一只宽厚的手掌,无声无息地搭上了她的肩膀。
“啊——!!!”
苏皖吓得浑身一抖,猛地回头,对上灼那双沉静的眸子,这才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
“死木头!你是要吓死我吗?”她虽压下了恐惧,但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灼没有说话,只是先指了指她腰间的铃铛,然后抬起手,在自己的眼前缓缓晃了晃。
他的意思是……让我拿起铃铛,在自己眼前晃一晃?
“你想让我用铃铛看?”苏皖恍然大悟,随即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那你不早说!吓我干嘛啊,真是……”
话一出口,她才反应过来,悻悻地咂了下嘴:“啧,忘了,你是个哑巴。”
她不再犹豫,依言取下腰间的枯木铃,深吸一口气,将铃铛举到了自己的眼前。
叮铃——
一声清越的铃音荡开,仿佛一块石子投入血色池塘,苏皖眼前那层厚重的“红色薄膜”应声碎裂,消散无踪。
她因突然的光线转换酸涩地闭了闭眼。
再度睁开时,一股更刺骨的寒意直冲天灵盖!
颜色,全部颠倒了!
眼前哪还有什么喜庆的红?触目所及,尽是惨淡的白!
那些高悬的灯笼,变成了糊着白纸的祭灯,上面墨迹淋漓地写着一个个触目惊心的 **“祭”字**!
那一道道“佳肴”散发出的“热气”此刻才显露出真容——竟是肉眼可见的森森寒气,里面还有着一片片细小的冰晶,随着空气飘荡在整个院落!
“这…怎么…”
她话音未落,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那些宾客。
下一秒,她惊恐地用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将后续的尖叫硬生生堵了回去!
那些原本在谈笑风生的“宾客”,此刻竟齐刷刷地静默下来,数百张面孔同时转向了她与灼!
他们的嘴角,以一个完全相同的、扭曲到非人的弧度,猛地向上咧开,几乎要撕裂到耳根,形成一个僵硬而诡异的“笑容”。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那一双双眼睛……眼眶之中,竟是一片空洞的漆黑,仿佛所有的光与魂都已被吸走!
苏皖浑身冰凉,不自觉地死死拽住灼的衣角,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恐惧的泪水在眼眶中疯狂打转。
“救救我……姐姐……”
苏皖循声望去,心脏猛地一揪——那是一个穿着破布褂子的小男孩,
他同样咧着可怖的笑容,空洞的眼眶里不断溢出浓稠的红色液体,像血泪一般划过惨白的小脸。
可那声音里透出的绝望与悲伤,却与这狰狞的外表形成了撕裂般的对比。
他真的在求救吗?
苏皖下意识想上前,但内心却在担心是一场骗局,双脚像被钉在原地,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住了她的脚踝。
她死死攥着灼的衣角,抬头望向他,眼中充满了挣扎与询问——安全吗?可以去吗?
灼垂眸与她对视,那双沉静的眼里没有波澜,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
这个简单的动作,瞬间给了苏皖一丝底气。
她深吸一口气,松开灼的衣角,将手中的铃铛当成护身符般紧紧握在胸前,缓慢地朝那个男孩挪去。
她不知道这铃铛此刻还能有什么用,但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却仿佛能短暂地压制住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恐惧。
砰砰砰!砰砰砰!
如同装满湿沙的麻袋不断砸落地面,沉闷的响声在死寂的院落里此起彼伏。
苏皖呆愣在原地,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她僵硬地转过头,看向那些宾客的方向。
只见那一个个穿着喜庆的“宾客”,此刻正接二连三地栽倒在地。
他们的眼角、嘴角、鼻孔中,纷纷渗出粘稠猩红的液体,迅速在他们身下汇成一片片血洼。
苏皖的大脑一片空白,极致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连思考下一步该做什么的能力都丧失了。
叮——
就在她意识即将被恐惧彻底吞噬时,手中紧握的铃铛,自主发出了一声清越的鸣响。
一股清凉的气息顺着掌心瞬间窜遍全身,将她从僵直状态中猛地拉了回来!
或者说,被拉回来的好像不是苏皖。
她的眼神异常坚定,甚至透出一种俯视众生的冰冷,
仿佛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于她而言不过是司空见惯的寻常。
唯有在她下意识回头,目光扫过身后灼时,那冰封的眼神里,才极快地闪过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暖意。
呼……呼……我这是……怎么了?
那奇异的状态如潮水般退去,她大口喘息着。
“救救我……姐姐……救救我……”
来不及多想,小男孩微弱的求救声再次传来。
而这一次,苏皖发现自己心中那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恐惧,就好像完全失去了恐惧这种情感一般。
攥紧了手中的铃铛,迈着迅速的步伐,朝着那个倒在血泊中、仍在求救的小男孩走了过去。
苏皖快步来到小男孩身边,蹲下身,冰凉的指尖迅速按在他纤细的脖颈上。
指尖下,竟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搏动!
他还没死!这些宾客……都还活着?!
看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这让她更加担心起清萍来。
“哈、哈、哈、哈——!”
就在这时,一阵洪亮却莫名刺耳的大笑声从庭院前方传来。
“欢迎!欢迎诸位来参加小儿的婚宴!”
只见一个满脸横肉、身穿华丽棕色绸衫的胖子,
在一群抬着硕大食盒的下人簇拥下,大步走来。
他脸上堆着热情洋溢的笑容,一双小眼睛里却闪烁着精明的光,双手抱拳,朝着四面八方作揖,仿佛真在招待满堂宾客。
来人正是张府的主人,张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