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遗》空桑客

2、清禾剑仙

　　三界初分之际，人间与妖域本是泾渭分明的平行镜像。妖域藏于天地褶皱的暗影之中，与人世共享日月轨迹，却因一道界墟屏障相隔，千万年来互不窥探、各安其序。
　　相传屏障维系着两界能量平衡——人间百姓安居乐业，遗憾渐少，屏障便愈发坚固；反之则会生出裂隙。然而千年前一场人间浩劫，战火连绵，白骨露野，众生遗憾滔天，怨气直冲九霄，界墟屏障首次出现裂痕。后经数代修士以性命修补，虽暂稳局势，却已埋下隐患。
　　直至百年前，一位欲窥天道的狂悖修士，为夺取妖域本源力量，强行闯入屏障核心，以禁术撕裂界墟通道。禁术反噬之下，修士神魂俱灭，而屏障出现裂缝。低等妖物率先顺着破碎的通道逃窜至人间，它们灵智未开，仅凭本能劫掠生息，扰乱市井安宁。
　　更可怖的是高等妖类，它们潜藏于人间烟火里，以人类未竟的遗憾、深埋的执念为食，在周围形成怨境。越是浓烈的遗憾，越能滋养其修为，而被吸食遗憾的人类，要么日渐颓靡、魂消魄散，要么被妖力侵染，沦为行尸走肉，周遭百姓深陷水深火热，人们称这些妖物为“ 饮怅鬼”。
　　人间自此陷入人妖共存却杀机四伏的混乱纪元。
　　江家乃是传承百年的捉妖名门，手握上古传下的驱妖秘术与镇妖法器，世代以守护人间、隔绝妖祸为己任，鼎盛之时门徒遍布天下，连皇室都要敬其三分，是百姓口中“定人间安稳的江氏铁壁”。
　　然而在六年前，江家满门却被一妖物所屠，赫赫扬名的捉妖名门沦为火海废墟，只有江家继承人江清禾与其弟弟幸存下来。极少人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从此江清禾手持栖禾剑，带着弟弟闯荡江湖，斩杀妖族，为民除害，逐渐赢得“清河剑仙”的美名。
　　晌午，陈父揣着一肚子心思，堵在了正要往江清禾客房送伤药的程安歌面前。他拉着儿子往廊下躲了躲，压低声音，眼神里满是兴奋：“安歌，跟爹说说，昨晚你背回来的那姑娘，你是不是喜欢她，叫啥名字啊？瞧着模样周正，性子看着也沉稳，是个好人家的闺女，爹一定帮你。”
　　程安歌手里的药碗差点打翻，他瞪大了眼，语气里满是“您可真敢想”的荒唐：“爹！您想哪儿去了！她是江清禾！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清禾剑仙’！高岭之雪，引路明灯！跟咱家这米铺绸庄可不一样！”
　　程父见他这副样子，眼珠一转，思路异常“开阔”地换了个方向：“哦——明白了，你要是想嫁给那个叫江澈的小公子我也没有意见……爹看得开！”
　　“？？？”
　　程安歌一口气噎在喉咙里，差点背过气去。他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一字一句往外挤，眼神惊恐地往客房方向瞟：“您、可、真、是、我、亲、爹……”
　　他真怕这话被房里那位江少侠听去一字半句，那他脖子上这脑袋，恐怕就不只是被剑指着那么简单了。
　　端着药碗走到客房门外，程安歌脚步一顿。争吵声从屋内传来。
　　“低阶小妖，怎会伤阿姐你至此，是不是林时安，事到如今你还要护着他吗”
　　“我说了不要再提起他，灭门之仇我不会忘的”
　　“那你为何……”
　　“够了。” 江清禾打断他，声音里透出深深的疲惫。
　　程安歌定了定神，刻意加重了脚步，然后抬手，轻轻叩响了房门。里面的争吵声戛然而止。
　　片刻，门被拉开。开门的是江澈，少年脸色阴沉，眼眶却有些发红。他瞥了程安歌一眼，眼神复杂，没说话，侧身让他进去。
　　房内，江清禾倚靠在床头，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她努力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与往日无异的温柔微笑：“程公子，麻烦你了。”
　　一旁的江澈抱着手臂，目光落在程安歌身上，锐利地扫视着。忽然，他挑了挑眉，视线精准地落在程安歌的耳朵上——那耳廓不知为何，从耳尖到耳根，红得通透，在白净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江澈原本阴郁的心情，似乎找到了一个微妙的宣泄口。他嘴角勾起一丝弧度，语气凉凉地开口：“小少爷，耳朵这么红，干什么亏心事了？”
　　程安歌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抬手去摸耳朵，触手果然一片滚烫。这分明是刚才在廊下被他爹那番“惊世骇俗”的言论吓的！可这理由……打死他也不能说啊
　　“没、没有！” 他立刻否认，眼神却有些飘忽，“可能是……天热！对，晌午了，太阳大！”
　　为了摆脱这尴尬的气氛，程安歌赶紧转向江清禾，找话题道：“清禾姐姐，你们这次来枫溪镇，是追查妖物途经此地吗？没想到遇上意外，还连累你受了这么重的伤。” 他的语气充满真诚的歉意。
　　江清禾端起药碗，轻轻吹了吹热气，闻言，眼睫微垂，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她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稳：“程公子不必自责。我们来此，确是为了追查一些妖物的线索。至于受伤……” 她顿了顿，抬起眼，笑容清淡，“纯属意外，与你无关。”
　　程安歌心知肚明这“意外”二字恐怕水分极大，必然与刚才争吵中提到的“林时安”有关。但他聪明地没有追问。有些深渊，不是他现在能窥探的。
　　他顺势接话，提供自己知道的信息：“原来如此。枫溪镇本地近年来还算太平，没听说有什么妖物作祟。不过……” 他想了想，“再往南去，靠近苍梧山的那片地界，近几个月倒确实有些不太平的流言传过来。”
　　江清禾与江澈闻言，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苍梧山……那正是他们之前追查的线索隐隐指向的方向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