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遗》空桑客

8、真正的判词

　　二十五年前，沈家诞下双生子，长子名唤玉珩，次子名唤玉瑾。两人自小容貌相似，眉眼间都带着沈家独有的温润。自记事起，兄弟俩便形影不离，白日里一同跟着长辈修习术法，夜里就挤在同一张榻上入眠，情谊深厚无人能及。
　　沈玉珩性格沉稳，把保护弟弟当成本能。不管遇到什么事，他总会第一时间把沈玉瑾护在身后。
　　可在一年前，兄弟两人误入沈家祭坛禁地，看到了仙碑上的判词。“兄弑弟身”几个字，像一把针，扎进了两人心里，搅乱了原本的平静。
　　那天从禁地出来，两人都默契地绝口不提判词的事，但在夜里独处时，沈玉珩总会对着窗外的月光发呆，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他不能接受弟弟的离世，更不能接受是自己亲手所为。
　　仙碑判词的阴霾使沈玉瑾的内心充满了不安：与恐惧。后来，仙碑判词被沈玉瑾身边一个名为墨尘的手下窥得。墨尘自幼对他忠心耿耿，得知判词的事后，对沈玉瑾说：“二公子，仙碑判词本不可逆，况且大公子天资卓绝，又是宗门长子，若他活着，判词必然成真。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除了他，日后再没有人能威胁到你。”
　　沈玉瑾听得心头剧震，脸色一阵白一阵红：“不行，不行，我不能害兄长。”话虽如此，但他的内心却渐渐动摇。
　　可沈玉瑾没想到，墨尘早已背着他动了手。那日午后，墨尘端着一碗温热的汤药，送到了沈玉珩的住处。
　　沈玉珩眸光微沉，抬眼看向墨尘，语气平静：“这药，是谁让你送来的？”
　　墨尘眼神闪烁，强装镇定：“是二公子的一片心意，公子快趁热喝了吧。”
　　沈玉珩没有再追问，他无法接受自己有朝一日会伤害弟弟，更无法看着弟弟被宿命裹挟。明知是一碗毒药，他还是尽数饮下。他用这种方式，完成了对弟弟最后一次的守护。
　　得知墨尘给兄长送药后，沈玉瑾疯了似的朝着他的住处冲去，房门被他狠狠撞开，却发现沈玉珩早已倒在血泊之中。他确实动过杀害兄长的心思，可当兄长真的倒在他面前时，痛苦，崩溃瞬间将他淹没。
　　他猛地扑在沈玉珩身上痛哭，道歉，哀求，可都没有回应。
　　后来在沈玉珩的墓碑前，沈玉瑾得知判词是假的。他想起那些被判词裹挟的日日夜夜，那些被挑唆起的阴暗念头，那些亲手将兄长推向死亡的瞬间，此刻都化作最尖锐的嘲讽，将他的理智彻底撕碎。
　　他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整个人彻底崩溃。他用双手狠狠刨向墓前的泥土，指甲陷入冰冷的泥土里，被碎石划得鲜血淋漓，却浑然不觉，只是疯了似的挖着。
　　他掘开了沈玉珩的棺木，紧紧抱住兄长冰冷的尸体，将脸颊贴在他的胸口，像小时候无数次同榻而眠那样。
　　“哥，我来陪你了，我们永远在一起，好吗”他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滴在沈玉珩的衣衫上。
　　他抬起手，灵力萦绕在他指尖，顺着棺木边缘向外蔓延。随着他口中的呢喃，那些被扒开的泥土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缓缓升起，又密密麻麻地朝着棺木落下，慢慢将他们掩埋。
　　“哥，这样……就没人能把我们分开了……”，他声音嘶哑，灵力催动得愈发急切。
　　墓园外雾气弥漫，枝叶交错间投下斑驳的阴影。江清禾身形挺拔，长剑出鞘，骤然拦在黑衣人身前，语气冷冽如冰：“站住！你是谁？”
　　黑衣人停下脚步，身形一动，掌风裹挟着凌厉的气息直逼江清禾面门，动作快得只剩一道残影。江清禾侧身避开掌风，长剑顺势横扫，灵力灌注剑身，划出一道耀眼的青色弧光。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江清禾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对方灵力浑浊驳杂，带着浓重的妖力腥气，绝非人类修士所有。
　　她心头一沉，厉声喝问：“你是妖！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黑衣人闻言，动作微微一顿，突然，掌风陡然加重，江清禾急忙挥剑抵挡，两股力量剧烈碰撞，她被震得连连后退。趁着江清禾身形不稳的间隙，黑衣人抓住机会，转身化作一道黑色流光，朝着密林深处疾驰而去。
　　江清禾停在原地，望着黑衣人逃走的方向，紧握长剑，眼底满是凝重。
　　她返回到墓碑前，看着眼前的三人，深深叹了口气。她走上前，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沈玉瑾：“这是玉珩公子留下的遗书。”
　　三人皆是一惊，一时间竟忘了言语，只怔怔地望着江清禾手中的信纸。沈玉瑾猛地从地上撑起身子，踉跄着往前扑了两步，急切地接过江清禾手里的信，展开信纸：
　　玉瑾，我早已身中妖族奇毒，药石无医，太医断我仅剩半载寿数。所以我亲自服下破血散，为的是破除仙碑判词。
　　莫悲，莫悔！我早已做出选择，这是我为你选的路，走下去。我以死破谶，希望你能明白，命运，由心，不由天。兄长希望你能以生践志，护万千百姓。自此，你剑锋所向，便是我意志所在。你守护的每一日，即是我生命之延续。
　　兄绝笔！
　　看完后，沈玉瑾双手剧烈颤抖，胸口闷痛到几乎无法发声。
　　“为什么……”他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不告诉我呢……”
　　那一刻，他下定决心，要带着兄长的遗志，走到这乱世的尽头，走到海晏河清的那天。
　　下一秒，程安歌感觉到天地开始缓缓消融，周围清晰的轮廓也逐渐变得透明。
　　江澈环顾一周，说：“怨境要消失了”
　　“执念已了”江清禾松了口气，“趁着怨境还没完全消散，我们去沈家祭坛禁地看看吧”
　　三人踏入沈家祭坛禁地，周遭的雾气已淡了大半，唯有中央那方刻着判词的石碑，仍在昏暗中泛着冷硬的光。江澈率先上前，目光落在碑面字迹上，沉声开口：“既然判词是假，仙碑必然被人动过手脚。”
　　话音落，江澈指尖凝起灵力，光晕顺着碑面缓缓铺开，那些被篡改的字迹渐渐褪去，一行清晰而古朴的刻痕缓缓浮现，真正的判词，重见天日！
　　“双生并立，必有同殒;合葬青冢，魂永相依”
　　脚下的虚地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坚实的青石板，怨境彻底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