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与麦克风》蜜栗

1、镜头前的小星星

　　四岁的林星允坐在五彩斑斓的游戏垫上，对着镜头露出一个甜得发腻的笑容。她肉嘟嘟的小手举着一只粉色的玩具熊，用奶声奶气的声音说：“今天小熊要和大家一起玩过家家哦。”

　　“卡！”妈妈的声音从摄像机后面传来，“星允宝贝，刚才的笑容有点僵了，我们要自然一点哦。想想昨天吃到冰淇淋的感觉。”

　　星允的小脸垮了下来，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她已经拍了整整一上午，腮帮子都笑酸了。那个粉色的小熊她一点也不喜欢，她更喜欢角落里那个有点掉毛的棕色泰迪熊，那是爸爸去年生日时送给她的。

　　“妈妈，我可以休息一下吗？”她小声问道，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裙摆上的蕾丝花边。这条白色的蓬蓬裙勒得她有点不舒服，但她不敢说，因为妈妈会说“漂亮是要付出代价的”。

　　妈妈看了眼手表，叹了口气：“好吧，十分钟休息。等下我们拍拆盲盒的部分，星允记得要表现得很惊喜哦，就像我们练习的那样。”

　　星允点点头，看着妈妈走出房间去接电话。她立刻把那只粉色的玩具熊推到一边，伸手抱来了那只棕色的泰迪熊，把小脸埋在它柔软的身体里，深深吸了一口气。泰迪熊身上有家的味道，有爸爸的味道，有安心的味道。

　　“小熊，我好累啊。”她对着泰迪熊轻声说，声音里带着四岁孩子不该有的疲惫。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小脑袋探了进来。是刚搬来隔壁的江灿宇，他和星允同一天生日，两人在小区游乐场见过几次。灿宇的眼睛又大又亮，像两颗黑葡萄，此刻正好奇地打量着房间里各种各样的玩具和拍摄设备。

　　“你在干什么呀？”他小声问道，光着脚丫踩在地毯上，没发出一点声音。

　　星允吓了一跳，赶紧把泰迪熊藏到身后，仿佛做了什么坏事被抓包一样。她认得这个男孩，妈妈说他参加过那个很火的儿童综艺《宝贝向前冲》，在电视里又唱又跳的。

　　“我在工作。”她一本正经地回答，学着大人的口气。

　　灿宇歪着头，指了指三脚架上的摄像机：“那个是在拍你吗？你会上电视吗？”

　　星允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是电视，是KidTv。妈妈说我有很多粉丝。”她其实不太明白“粉丝”是什么，只知道是很多很多会看她视频的人。

　　灿宇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哇！好厉害！我在电视上跳过舞，但是妈妈说太累了，不让我再去了。”他的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但很快又兴奋起来，“你这里好多玩具啊！”

　　星允看着灿宇像只小松鼠一样在房间里窜来窜去，摸摸这个，碰碰那个，心里有点着急。妈妈说过，这些玩具都是品牌方送的，要好好保管，不能弄坏。但她又不好意思直接说出来，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灿宇拿起一个限量版的音乐盒。

　　“这个可以打开吗？”灿宇问道，手指已经放在了盒盖上。

　　星允还没来得及回答，音乐盒已经被打开了，一个小芭蕾舞者随着《天鹅湖》的旋律缓缓旋转。灿宇看得入迷，眼睛一眨不眨，嘴角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星允突然觉得，这个男孩笑起来真好看，比那些看她视频的叔叔阿姨说的“假笑”好看多了。

　　“你喜欢的话，可以玩一会儿。”她小声说，悄悄把妈妈“不许别人碰玩具”的嘱咐抛在脑后。

　　灿宇高兴地点头，一屁股坐在地毯上，开始研究音乐盒的构造。星允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突然觉得没那么累了。她悄悄把藏在身后的泰迪熊拿出来，抱在怀里，也坐到了灿宇旁边。

　　“你叫什么名字呀？”她问道，虽然其实早就知道。

　　“江灿宇！妈妈说我的名字意思是‘灿烂的宇宙’！”男孩骄傲地挺起小胸脯，“你呢？”

　　“林星允。星星允许的意思。”她回答，这是妈妈教她的标准答案。

　　灿宇歪着头想了想：“星星允许什么呀？”

　　星允被问住了，她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妈妈只告诉她名字很美，有很多粉丝喜欢，却没告诉她名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她老实回答，有点不好意思。

　　灿宇却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拍拍她的肩：“没关系，我以后帮你问问星星，它们允许什么。”

　　两个孩子相视而笑，一种莫名的友谊在那一刻悄然生根。

　　“星允，我们开始拍下一段了哦！”妈妈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星允一下子紧张起来，赶紧把泰迪熊藏好，又把那个粉色小熊塞回怀里。灿宇疑惑地看着她这一系列动作，刚想说什么，星允的妈妈已经推门进来了。

　　“哎呀，这是灿宇吧？”妈妈看到房间里多了一个孩子，眼睛一亮，“正好正好，我们接下来要拍和朋友一起玩的部分，灿宇愿不愿意和星允一起拍呀？”

　　灿宇愣了一下，看向星允。星允悄悄对他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恳求。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本能地不想让灿宇也体验那种一遍又一遍重复的疲惫。

　　但灿宇显然会错了意，他以为星允是害羞，于是特别仗义地拍拍胸脯：“好啊！我和星允是好朋友！”

　　拍摄过程果然如星允所料，不断重复。妈妈要求他们“自然”地玩过家家，但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被设计好了。灿宇从一开始的兴奋逐渐变得困惑，他不明白为什么玩玩具还要听指令。

　　“灿宇，你要说‘小熊也想吃蛋糕吗’，不是‘小熊饿不饿’。”妈妈第N次纠正道。

　　灿宇的小眉头皱了起来：“可是如果小熊饿了，就应该问它饿不饿啊。”

　　妈妈耐心解释：“这样说更可爱呀，观众会喜欢的。”

　　“观众是谁？”灿宇问道，他是真的不明白。

　　妈妈笑了：“就是很多很多会看视频的人，他们会给你点赞，夸你可爱。”

　　灿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还是按照要求重来了一遍。这次他说对了台词，但明显没有之前自然了。星允看在眼里，一种莫名的愧疚感涌上心头。她觉得自己把灿宇拉进了一个华丽的牢笼。

　　终于拍完了所有素材，妈妈满意地去检查拍摄内容。两个孩子累瘫在地毯上，像两条搁浅的小鱼。

　　“原来你这么辛苦啊。”灿宇侧过头，看着星允说道。

　　星允惊讶地睁大眼睛：“你不觉得好玩吗？”

　　灿宇摇摇头，又点点头：“一开始好玩，后来就不好玩了。我在电视上跳舞的时候也是这样，一直跳一直跳，腿都好酸了，但是导演叔叔还说不够好。”

　　星允第一次听到有人理解她的感受，鼻子突然有点酸酸的：“妈妈说我不能喊累，因为很多小朋友想拍都没机会。”

　　“大人总是这样说。”灿宇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我妈妈也说上电视机会难得，但我觉得还是在家里和爸爸玩积木比较开心。”

　　星允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问道：“那你还愿意和我做朋友吗？和我玩很无聊的。”

　　灿宇一下子坐起来，眼睛瞪得圆圆的：“当然愿意啊！我们可以不拍视频的时候一起玩！玩真的过家家，不说别人写好的话！”

　　星允终于露出了那天第一个真心的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好！”

　　这时，星允的妈妈端着一盘小饼干走进来：“宝贝们，来吃点心了哦。星允只能吃两块，不然穿裙子不好看。”

　　盘子里放着可爱的小熊形状饼干，散发着诱人的黄油香气。星允小心翼翼地拿了两块，小口小口地吃着，尽量不掉渣。灿宇可不管这些，一手抓了好几块，塞得腮帮子鼓鼓的。

　　吃到只剩最后一块饼干时，灿宇看看饼干，又看看星允，突然把饼干掰成两半，将大一点的那半递给她：“给你吃。”

　　星允愣住了，妈妈从来不准她多吃，说会发胖，上镜不好看。她犹豫地看着那半块饼干，黄油和蜂蜜的香气诱惑着她。

　　“快点拿着呀，”灿宇催促道，“好好吃的！”

　　星允偷偷看了眼妈妈，发现她正背对着他们整理设备，于是迅速接过饼干，塞进嘴里。饼干的香甜在口中化开，那种简单的快乐让她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灿宇看着她偷吃成功的小窃喜模样，也咯咯笑起来。两个孩子像分享了什么天大的秘密，笑得东倒西歪。

　　从那天起，星允的童年不再是单调的镜头前的表演，有了灿宇这个伙伴，她学会了在拍摄间隙寻找属于自己的小快乐。而灿宇也发现，这个被大家称为“小明星”的女孩，其实和他一样，只想简简单单地玩要，开怀大笑，不必在意表情管理或者台词是否正确。

　　幼儿园的生活因为彼此的存在，变得明亮而真实起来。他们一起在午睡时间偷偷分享小秘密，一起在滑梯下建立“秘密基地”，一起在沙坑里建造梦想中的城堡。星允教会了灿宇如何面对镜头不那么紧张，而灿宇让星允知道，偶尔脱离剧本的即兴发挥，反而能带来最真实的快乐。

　　然而，他们最爱的还是那些不被镜头记录的时刻：雨天一起看窗上的水珠滑落，阳光下追逐飞舞的泡泡，分享偷偷藏起来的糖果，还有那次灿宇为了安慰拍摄不顺的星允，用彩色笔画了她裙子上那道永远的彩虹。

　　那些时刻，没有导演喊“卡”，没有重复的台词，没有完美的角度，只有两个孩子最纯粹的笑声和悄然萌芽的友情——一段始于半块小熊饼干的友谊，比任何剧本都要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