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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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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被迫的交集
2023.9.12
顾淮站在酒店套房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觉得这天气简直是为今天的订婚宴量身定做。玻璃上模糊地映出他僵硬的身影——二十二岁,本该是自由创作的年纪,却被困在这场名为“家族”的牢笼里。
“顾淮,把领带系好。”母亲走过来,伸手要帮他整理。
“我自己来。”他侧身躲开,胡乱打了个结。丝绸领带在他指间显得格外陌生,就像这场即将到来的婚姻。
母亲叹了口气,眼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愧疚:“林深是个好人,家境好,能力强,虽然比你大七岁,但会疼人……”
“疼人?”顾淮冷笑,转身面对母亲,“妈,你看他刚才跟我握手的样子,像在签合同。温度都没有,礼节性得让人心寒。”
一小时前的见面尴尬得能抠出一座城堡。林深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表情平静得像在参加商业会议。两人握手时,顾淮能感受到对方掌心干燥的温度,短暂接触后迅速分开,连多一秒的停留都没有。
“家族联姻,你还指望什么浪漫?”父亲推门进来,语气严厉,但眼角的皱纹比三个月前深了许多,“林家能帮我们渡过难关,这就够了。你已经二十二了,该为家里做点贡献。”
顾淮咬紧牙关,没再反驳。三个月前父亲公司资金链断裂,是林家伸出援手——代价就是这场婚事。他记得父亲一夜白了的鬓角,记得母亲偷偷抹泪的背影。艺术生的清高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
宴会厅里宾客满座,都是两家的生意伙伴。水晶灯折射着虚伪的光,每个人的笑容都经过精心计算。顾淮一眼就看到了林深,他正和几位长辈交谈,侧脸线条冷硬,偶尔点头,话很少。有那么一瞬间,林深抬眼看向他这边,目光相接时,顾淮下意识想躲开,但对方已经先一步移开了视线。
仪式简单得近乎草率。司仪念着千篇一律的台词,顾淮却一句也没听进去。交换戒指时,他注意到林深的手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是一双适合弹钢琴或握笔的手。而林深为他戴戒指的动作迅速利落,甚至没看他的眼睛,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流程。
“请多关照。”林深说,声音低沉平稳,像深夜电台里那种让人安心的嗓音,但此刻只让顾淮觉得疏离。
顾淮扯出个假笑,牙关紧咬:“彼此彼此。”
宴席上,顾淮故意喝了很多酒。敬酒到林深这桌时,他已经有些脚步虚浮。林深那一桌坐着林家的长辈和公司高管,每个人的目光都像在评估一件商品。
“少喝点。”林深起身扶了他一下,手指在他肘部停留不到两秒便收回,快得让顾淮怀疑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顾淮借着酒劲凑近,压低声音,带着挑衅:“林先生,我知道你也不情愿。不如我们谈个合作?”
林深微微挑眉,那双深褐色的眼睛像潭水,看不出情绪。他示意顾淮继续说下去。
“表面夫妻,私下互不干涉。”顾淮几乎贴着他耳朵说,呼吸间带着酒气,“你给我自由,我配合你演戏。你得到一段稳定的婚姻应付家里,我得到……喘息的空间。”
林深静静看着他,那目光像在审视一幅画的真伪。良久,他才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好。”
干脆得让顾淮愣了一瞬。他准备好的所有谈判说辞都堵在喉咙里。
“不过,”林深补充,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至少在公开场合,我们需要维持基本礼仪。搬来和我住,这是底线。”
顾淮的酒醒了大半:“同居?”
“分房。”林深说,“我需要给外界一个合理的交代。你放心,我不会越界。”
那一刻,顾淮看着林深冷静到近乎无情的脸,突然觉得这个人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有热烈的情感。他的世界只有规则、责任和算计。也好,顾淮想,省得麻烦。没有感情的婚姻,就像没有生命的画,至少干净。
只是他没注意到,当他转身离开时,林深的目光在他背影上停留了很久,然后轻轻咳嗽了一声,用纸巾掩住嘴,再放下时,纸巾上有一抹不起眼的红。林深面不改色地将纸巾揉成一团,握在手心,直到助理过来询问是否需要离席休息,他才摇头,重新挂上那副无懈可击的商业表情。
当晚,林深回到自己的公寓,扯下领带扔在沙发上。房间里没有开灯,他走到窗前,看着城市的夜景,点了一支烟——他很少抽,只有特别烦躁的时候。实际上,医生禁止他抽烟,但他此刻需要一点能让自己镇定下来的东西。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是医生发来的信息:“林先生,检查结果出来了,建议尽快复诊。情况有变化。”
他盯着那条信息看了很久,直到烟烧到指尖才回过神。烫伤的疼痛让他清醒了些。
九个月前,母亲因遗传性肺病去世时,他就去做了基因检测。结果很不乐观,这种病传男不传女,他也没能幸免。医生当时说,如果注意休养,可能还有三到五年。
三到五年。
林深吸完最后一口烟,按灭在烟灰缸里。他走到书桌前,打开最下层的抽屉,里面有个胡桃木相框,倒扣着。他翻过来,照片上是二十岁的顾淮——在画展上专注看画的侧影,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他身上,整个人像在发光。照片是偷拍的,角度有些歪,但顾淮眼里的光却清晰可见。
那是三年前,林深偶然在一场青年画展上看到的男孩。顾淮当时还是美院学生,站在自己的画作前,眼睛亮晶晶地跟参观者讲解创作理念。林深在远处看了他整整一下午,看他比划着手势,看他笑起来时露出的小虎牙,看他谈到艺术时整个人都在发光的模样。最终林深什么也没说,默默离开了画展,只是出门时买下了顾淮那幅标价不菲的画——一幅色彩奔放的向日葵,与林深黑白灰的办公室格格不入。
后来知道顾家陷入危机,他几乎是立刻提出了联姻的建议。父亲不解:“为什么是顾家?比他们合适的合作对象很多。”
林深只说了一句:“顾淮很好。”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不是商业决策,是私心。明知自己时日无多,还是想靠近那个曾经在画展上闪闪发光的人,哪怕只是短暂的交集,哪怕只能以这种扭曲的方式。
只是他没想到,顾淮眼里的抗拒那么明显,像一根刺,扎在林深本就千疮百孔的心上。
也好。林深想,把相框重新扣回抽屉里。这样等我离开时,他应该不会太难过。恨比爱容易放下。
他打开电脑,开始处理邮件。公司的新项目需要跟进,父亲的退休计划需要安排,还有……顾淮的未来需要规划。时间不多了,他必须加快脚步。
2023.10.5
顾淮搬进林深公寓的那天,下着小雨。他的行李不多,几箱衣服和一堆画具——画架、颜料箱、素描本,这些东西占据了他大半的生活。
林深的公寓在市中心的高层,装修是极简风格,以黑白灰为主色调,整洁得像样板间,没什么生活气息。墙上没有装饰画,书架上只有专业书籍和文件,连个像样的摆件都没有。
“你的房间在这边。”林深领他走到走廊尽头,“我住主卧,有事可以敲门。卫生间是独立的,毛巾和洗漱用品已经准备好了。”
顾淮推门进去,客房很大,带独立卫浴,窗外视野很好,能看到远处的江景。但一切都是冷色调,灰蓝色的床品,浅灰色的地毯,白色的墙壁。顾淮想起自己大学宿舍里贴满的素描和海报,那种杂乱却充满生命力的空间。
“需要什么可以跟我说。”林深站在门口,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像酒店服务员在介绍房间设施。
“不用了,这样挺好。”顾淮把行李箱拖进来,轮子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那个……我们平时的相处模式是?”
“白天我上班,你自便。晚上如果没有应酬,我会回来吃饭。”林深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周末可能需要一起出席一些场合——家庭聚会,或者商业活动。我会提前通知你。”
“行,明白。”顾淮点头,心里却想,通知,而不是商量。他早该习惯这种模式。“那吃饭怎么办?”
“我会请阿姨来做,或者点外卖。”林深说,“你有什么忌口?过敏或者不吃的?”
“没有,我不挑。”顾淮想了想,补充道,“不过我喜欢吃辣的。”
林深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知道了。”
对话干巴巴地结束了。林深回了自己房间,关上门。那声轻微的“咔哒”锁舌声,在安静的公寓里格外清晰。
顾淮坐在陌生的床上,环顾四周,突然觉得很荒谬。他二十二岁,刚美院毕业,本来计划开个人画展,现在却住进了一个几乎陌生男人的家里,过着被安排好的生活。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大学同学发来的消息,问他最近在忙什么。顾淮盯着屏幕,不知道该怎么回。
晚上,顾淮洗完澡出来,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很轻,在门口停了一会儿,又离开了。那脚步迟疑得像个迷路的人。
他盯着门板看了一会儿,手放在门把手上,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清醒了些。最终,他没去开门。
另一侧,林深站在顾淮门外,手抬起又放下。他想问问顾淮还缺不缺什么,想说说这附近的便利设施——楼下有家很好的咖啡店,转角有超市,地铁站步行十分钟。但他最终什么也没做。
回到自己房间,他打开笔记本,开始处理工作邮件。咳嗽了几声,他拉开抽屉拿出一瓶药,倒了两粒和水吞下。药很苦,但他已经习惯了。
医生上周说,病情比预期进展快,要他有心理准备。“林先生,您最近太累了。压力会加速病情发展。”
林深看着屏幕上公司的财报,突然想起顾淮搬进来时带的那些画具。他记得顾淮的画,色彩大胆,充满生命力,和这个灰白的公寓格格不入。也许该给他布置一间画室,把朝南的那间客房改一改,光线好,适合画画。
但他很快又否决了这个念头。对顾淮越好,将来他可能会越难过。不如就保持这样的距离,让他讨厌这个冰冷的地方,讨厌这个冷漠的人。这样当离别来临时,顾淮只会觉得解脱。
林深关掉电脑,走到窗前。雨已经停了,城市的灯火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晕开。他想起三年前画展上的顾淮,那个在阳光下笑得毫无阴霾的男孩。现在的顾淮很少那样笑了,即使笑,也带着刻意的疏离。
对不起。林深在心里说,但我没有别的选择。
他回到书桌前,打开一个新的文档,开始写遗嘱。律师催了好几次,他一直在拖延。但今晚,顾淮搬进来的第一晚,他觉得是时候了。把一切都安排好,然后安静地离开。
文档的第一行字是:“我,林深,在此立下遗嘱。我所有的财产,包括但不限于……”
他写得很慢,每个字都重若千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