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予》故觉九江

1、第一章

　　“从边境发出的信全都石沉大海了，完全没有回应！”清晏殿中刚刚还在有条不紊地上奏，此刻的气氛却得紧张起来。
　　韩晓磊跪在殿中，语气中带了些愤怒“陛下！袁将军此前向京都发过两封急报，兵部怎么可能没有收到，分明就是他们知情不报！”
　　一旁看着精神不济的老人出来打断了他：“陛下，臣昨天去查了兵部近三个月以来所有的书信，并没有袁将军发来的信。韩将军这是要随意给我们兵部扣帽子吗？”常征远眼底的乌青好像验证了他所说的话。韩晓磊转头不再看他“陛下，现在前线战事吃紧，粮草不继，军粟里面掺了糠麸和秸秆碎末，将士们吃不饱，如何上战场杀敌。恳请陛下运粮驰援！”
　　听着朝堂上的你一言我一语，而坐在那最高位上的人，垂眼看着朝堂上的一切不耐烦似的开了口“兵部昨日要彻查书信往来的事已经向朕禀告过，兵部的确没有收到袁将军的信。”
　　景帝的一番话已经明确了常远征无罪，让韩骁磊不要再咬着兵部不放了。可韩骁磊并没有听出其意图，坚持着“兵部就算没有收到信，那军粟里面掺杂糠麸的事怎么算？常远征你敢说你没有动手脚？”
　　常远征向着韩晓磊的方向走了一步又转向大殿前方：“陛下，兵部运往前线的粮草出发前都是经过检查的，绝无可能是掺了秸秆的，请陛下明鉴！”韩晓磊也不甘示弱：“有没有掺杂糠麸前线的将士们难道不知道吗？还是常尚书觉得将士们已经连秸秆和军粟都分不清了？”
　　此刻清晏殿中的百官们看着韩晓磊和兵部的争执都退避在后，生怕牵扯到自己身上，毕竟要是深究下去谁又是完全摘的干净的呢。
　　“朕不想听你们吵，太子，你怎么看？”虽开口语调平平却让两方不再出声。
　　此时站在百官前面的青年向殿中央挪了一步恭敬道：“陛下，常尚书为人公正，无私，断不会做出偷换军粮的事。此事虽有疑点，但眼下当务之急是向卫州运粮前去支援，断然不能寒了前线将士们的心。”
　　“那你倒说说朕何时亏待过他们。”
　　气氛一时变得紧张起来，景无珩站在原地没有动，望着坐在那最高处的人，父子之间的一两句话竟形成了无声的对峙。
　　“父皇，太子自知您不曾亏待过边境的将士们，但如今前线战乱频发，若卫州失守，恐京都不安。若真如韩将军所言，向卫州增援的事的确不容有误。”景无珩身侧传来沉稳的声音，那是一个和他眉眼相似的少年，只是少年的眉宇间多了些柔和。
　　景无辞向着殿中央走了一步，脊背挺直，腰微微弯着，双手交叠。皇帝抬眼看向他“仅凭韩晓磊一言你们就认定了有人敢偷换军粮，那依你们看这个人是谁？”
　　听到这里常远征忍不住开口道；“陛下！老臣绝无可能存在偷换军粮的心思，如若韩将军信不过我，大可亲自去兵部查证，我兵部绝不退缩。”
　　“常尚书你看你，朕从未怀疑过你，不必挂在心上。我相信太子和老三也不会认为是兵部换了军粮的，是吗？”语气就像开玩笑一样。他知道景无辞不会怀疑常远征，此时要是连兵部尚书都没有嫌疑，再牵扯其他人就显得很无力了。
　　“儿臣自是相信常尚书的为人，但是这当中是否有其他人，必然要查清楚再断案。”景无辞不肯退让，毕竟军粮掺假不是一般的贪腐问题，很可能会造成一些不可挽回的后果。
　　听到三皇子要查此事，朝堂上百官之间渐渐小声谈论起来。
　　魏廉向前躬身说道“陛下，户部九月初向卫州拨了十四万两白银，换作军粮共三百万石，均记录在册，臣斗胆怀疑韩将军谎报军情。”
　　“魏爱卿所言也不无道理，左尚书觉得呢？”
　　刚刚还在发呆的户部尚书一听见皇帝喊他立马回过神来“陛下，发往各地的钱款户部一直有记录，拨给前线的也换成军粮记录在册。若太子和三皇子想查，陛下批准以后可前往户部，至于韩将军是否谎报军情臣并不知晓。”
　　左清和说完这话后就后悔了，若是三皇子真的从户部查出些什么，无论如何，他这尚书的帽子也就别想要了。
　　景无珩当即道：“臣愿前往户部，请陛下恩准！”景无珩知道若是没有铁定的证据皇帝决计不会去增援卫州，毕竟他父皇一向不喜袁家势大，哪个皇帝不害怕功高盖主。
　　“去查户部？那太子为什么不去查查韩晓磊或是......袁征。朕要是说朕认为户部没有问题，太子还要查吗？”这场父子之间的对峙中，景无珩已经失去了话语权。
　　“陛下，韩将军说有人往军粮里掺杂糠麸，但兵部并没有收到袁将军的书信，臣认为韩将军所言不为实。”
　　“陛下，户部的账册现在可查，可韩将军所言没有依据，臣怀疑韩将军请求拨款有其他意图。”
　　“臣，附议！”
　　“陛下，朝廷怎可在全无证据下随意拨款，臣认为要先查明韩将军所言。”
　　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一旦出现一个口子就会有无数的人来附和，就像是聚在一起抱头取暖一样。但依旧有人站在原地没有动作，身上的圆领大袖襕袍看得出其官位之高，但似乎不太关心朝堂之事。
　　池故听着朝堂上的嘈杂并不想去理会，能在朝堂上跳出来的，不是受人指使就是为了自身利益，还有就是...真正想解决问题的，至少在池故看来第三种基本上没有。
　　韩晓磊听着这些话已经失了方寸，朝着跳出的几人喊道：“我有所意图？我看是你们心术不正！前线将士们上战杀敌，你们在朝堂上连军粮都不肯拨！这就是朝廷对将士们的厚待吗？还是说你们要等到卫州城破后再往他们的生平上写下‘忠义’二字！”
　　他的声音穿过了整个大殿，使满殿嘈杂猛地一滞。坐在最高处的那人眉头皱了皱，不满他所说的话。
　　左清和看着大殿陷入了安静，指尖已经沁出了薄汗，韩晓磊的一番话确实振聋发聩，但他不能让人查户部，其中的有些账目他自己都有些忘记了，难免会出现一些差错。“韩将军，我们虽在京都却也知道将士们的辛苦，陛下也并非不愿拨款，只是想知道卫州的真实情况。但韩将军如此心急莫非是袁将军要佣兵自重不成。”
　　皇帝一向忌惮袁家——太子的母族，虽然皇帝当年也是靠着皇后一族的势力才成功继位，但在他继位后袁家的势力却成为了他心中的一枚尖刺，甚至于景无珩能够成为太子也是因为袁家。多年来，袁家的势力虽然已经被分裂，但他还是不敢放任袁征有太大的权力。左清和的这一句显然是报着赌的成分，看皇帝是否能够容忍袁征的势力再次壮大。
　　但此时韩晓磊已经忍不住骂道：“拥兵自重？左清和你个畜牲说得出这话！就算不需要朝廷援助，剩余的兵马都够杀你这孙子八百回了。我看你户部之中必然有问题，陛下...”
　　“够了！当朕是摆设吗，韩晓磊你既说袁征自己的兵马就能够杀到朝堂上，那看来余粮还是有的。韩晓磊谎报军情，按律处置！”
　　朝堂上的局势瞬息万变，话音刚落，百官慌忙伏地，宽大的袖袍垂在身旁。
　　在韩晓磊说出那句话时景无辞已经意识到这是在挑战皇权，赶忙说道：“父皇息怒，韩将军绝非有心之言，前线现在战事吃紧，战场之上不可无将，为了卫州的百姓，还请父皇收回成命！”
　　“缺了他难道我大靖再无人可用？”
　　池故以为皇帝最重也就是治韩晓磊一个殿前失仪的罪名，现在竟要直接杀了他，“陛下，韩将军的话还未得到查证，若随意判罪恐会动摇军心，反倒给了苍隘可乘之机，请陛下三思。”不知是不是因为韩晓磊的一番话，池故竟也站了出来。
　　“朝堂上大放厥词，这是随意判他的罪吗！他的话是否属实朕自会查明，池参政就不要多虑了。将韩晓磊带下去，依法处置！”
　　皇帝自是不愿让袁征掌握太多军权的，但他同样也不希望苍隘攻破卫州。
　　大靖东南面沿海，西部常年伴有风沙，外族一般不会选择在这种条件下进攻，相较之下北面是最易也是最靠近京都的一面。有些外邦族只想夺下几个城池拓展疆域，就会选择冒着风沙从西部进攻，但要是野心大一点的，比如苍隘，则会选择从北面攻打卫州，如若成功，卫州连着兴州，攻破后可直接抵达京都。
　　“陛下，袁将军他...”开口的是礼部侍郎钟彻，但还是被皇帝毫不留情地打断。
　　“朕说了，依法处置，钟爱卿要是不满，这皇位要不换你来坐？”
　　清晏殿中涌入六名侍卫，架着韩晓磊往殿外走去，直到这时一直没有出声的韩晓磊好像才回过神来一样，转头扫视了大殿一圈目光最后落在了景帝身上“在京都吃肥了就觉得将士们的命不值一提了？老子就应该把你们扔到边境，让你们感受一下被苍隘马蹄践踏的滋味！要是早知道护的是你们这群畜牲，苍隘打过来的时候就该把你们送出去当肉垫！”
　　韩晓磊的谩骂声逐渐随着侍卫被带出了大殿，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半刻钟后，“老三，去查查。”景帝的声音从前面传来，随即转身走向了大殿后方。“儿臣领命。”直到那个身影完全消失在大殿中，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跪在殿中的百官才站了起来，不知说着什么，三三两两地走出了清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