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伟の橙子汽水糖》阿_浩

6、他！

　　呈风盯着那行字，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毫无波澜的瞳孔里。

　　“记得要加热啊！”

　　一个感叹号。多余，且刺眼。

　　他没有回复。

　　这是他处理所有非必要社交信息的标准流程。已读，然后无视。让对话沉入列表的深海，永不浮起。

　　但他没有立刻锁上屏幕。

　　指尖悬在空中，停顿了数秒，最终还是点开了阿伟的头像。那是一只傻笑的金毛犬，背景是蓝天白云，和他本人一样，透着一股没心没肺的明亮。

　　朋友圈的权限是一道横杠。

　　意料之中。呈风退出界面，将手机扔进口袋。

　　回宿舍的路，他走得比平时快。晚春的冷风像刀子，刮过他的脖颈，却无法冷却他混乱的脑子。

　　糖醋排骨。

　　多加冰糖，少放醋。

　　这个世界上，只有三个人知道这个配方。

　　他，他母亲，还有他家那位只在饭点出现的、刻板的父亲。

　　现在，多了一个阿伟。

　　他从哪儿知道的？

　　呈风的思维开始高速运转，像一台试图找出代码漏洞的计算机。他回溯了和阿伟相处的每一个片段，每一个场景，每一句对话。

　　食堂、教室、图书馆、那条雨夜回宿舍的小路。

　　他确信，自己从未泄露过任何关于家庭的细节。他不说，阿伟也从不问。这是他们之间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阿伟总是谈论他那个热闹的家，他那个爱做饭的妈妈，他那个周末会来店里帮忙的表妹。而呈风，始终是一个沉默的听众。
　　那么，是巧合？

　　概率太低。精确到“多冰糖少醋”，这已经超出了巧合的范畴。

　　唯一的可能是，阿伟用了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窥探了他的隐私。

　　这个念头让呈风背脊发凉。

　　比被人看穿心思更可怕的，是发现自己一直活在别人的注视下，却浑然不觉。他精心构筑的、用以隔绝世界的透明围墙，在阿伟眼里，或许根本不存在。

　　接下来的周末，过得异常漫长。

　　呈风试图用привычный的日程填满时间。周六泡在图书馆，周日待在实验室。

　　但他读不进书。那些平日里清晰无比的分子结构式，在眼前扭曲、变形，最后都变成阿伟那张带笑的脸。

　　他甚至破天荒地在做数据模拟时输错了一个关键参数，导致整个模型崩溃。
　　屏幕上跳出的红色错误代码，像一种嘲讽。

　　烦躁。

　　一种陌生的、不受控制的情绪，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他关掉电脑，提前离开了实验室。

　　宿舍里空无一人。

　　他坐在书桌前，盯着日历上被圈起来的周一。

　　那个便当盒，像一个薛定谔的猫，里面装着未知的答案，和一份他既抗拒又无法忽视的……期待。

　　周一，专业课。

　　呈风比平时早到了十五分钟，选了教室最后一排最角落的位置。一个完美的、易守难攻的堡垒。

　　他戴上耳机，调大音量，假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然而，当阿伟的身影出现在教室门口时，他还是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

　　那家伙永远是人群中最显眼的存在。他今天没穿昨天那件病号服，换了件橙色的卫衣，整个人像一颗行走的太阳。他一眼就锁定了呈-风的位置，无视了前排大片空位，径直朝角落走来。

　　呈风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把头埋得更低，视线死死钉在书本上，试图用意念在自己和阿伟之间拉起一道警戒线。

　　没用。

　　一个保温袋被轻轻放在他的桌上，带着温热的触感和食物的香气。

　　“早啊，阿橙。”阿伟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刚运动完的清爽气息，“没凉，我妈早上刚做的。”

　　呈风没抬头，也没碰那个袋子。

　　他只是从书本上方，用余光瞥了一眼。蓝色的，上面印着一只卡通熊。很幼稚。

　　“不用。”他开口，声音比想象中更沙哑。

　　“不是给你的，”阿伟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理所当然地说，“是给我自己占位置的。”

　　“……”

　　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呈风终于抬起头，对上阿伟的眼睛。那双眼睛清澈见底，看不出任何心虚或者试探。

　　“我说了，我不想去。”呈风压低声音，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也不想吃。”

　　“哦。”阿伟点点头，表示明白。

　　然后，他拉开保温袋的拉链，打开了饭盒。

　　一股浓郁的、酸甜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是那个味道。

　　一模一样。

　　呈风的呼吸停滞了。

　　阿伟夹起一块排骨，肉块上裹着晶亮的糖色，在教室的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他没吃，只是举着筷子，看向呈风。

　　“所以，”阿伟忽然问，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进呈风的耳朵，“你到底在气什么？”

　　“我没生气。”呈风立刻反驳。

　　“你有。”阿伟笃定地说，“从医院那天起。因为我让你来我家吃饭？还是因为……这个？”

　　他晃了晃筷子上的排骨。

　　呈风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周围开始有同学陆续坐下，他们的交谈声成了这片角落里紧张气氛的背景音。
　　“你怎么知道的？”最终，呈风还是问出了那个折磨了他两天的问题。
　　他需要一个答案。

　　阿伟笑了，不是那种傻乎乎的大笑，而是一种了然的、甚至有些狡黠的微笑。
　　他把那块排骨放回饭盒，身体微微前倾，凑到呈风耳边。

　　“上学期，期末聚餐，”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温热的气息，“在校门口那家川菜馆。有人点了一份糖醋里脊。你盯着那盘菜看了很久，但一口都没碰。”

　　呈风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记得那次聚餐。那是他为数不多参与的集体活动，全程如坐针毡。那盘里脊，醋放得太多，完全不是他习惯的味道。

　　“后来，有一次在水房，我听见你在打电话。”阿伟继续说，“很短，你好像不太耐烦。只听清一句——‘妈，糖醋的，多放糖’。”

　　他直起身，靠回椅背，总结道：“我猜的。”

　　呈风彻底僵住了。

　　不是什么黑客技术，也不是什么读心术。

　　只是观察。

　　只是……他把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记了下来。

　　心脏像是被泡进了温水里，一种陌生的酸胀感，从胸口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上课铃响了。

　　阿伟把饭盒往他面前推了推。

　　“趁热吃。”他说，“凉了就不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