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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边关雪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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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的记忆锚定,主题是“边关雪”。
地点选在杭州郊区一个废弃的影视基地,这里有个仿明代边关的拍摄区——城墙、烽火台、营帐,虽然粗糙,但意境够了。江澈托关系清空了整个区域,还从东北紧急运来了十吨人造雪。
杭希走进这片“雪地”时,有种奇怪的既视感。不是熟悉,而是……身体在发抖。不是冷,是恐惧。
“姐姐?”达娃察觉她的异常,“要不今天算了?”
“不用。”杭希深吸一口气,呼出的白雾在清晨的冷空气中散开,“来都来了。”
她穿着达娃准备的明代医女服饰——青灰色的粗布棉袍,头发简单束起,背着个药箱。妆化得很淡,但脸色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影。连续三天的记忆冲击,让她的精神状态到了临界点。
陆景深从烽火台上走下来。他今天穿着明代将领的盔甲——不是影视剧里那种华丽的戏服,而是朴素的、甚至有些破旧的实战甲胄,肩甲处还有一道明显的刀痕。
他走到杭希面前,没有说话,只是从怀里拿出一条灰色的围巾,递给她。
杭希接过。围巾是羊毛的,很旧了,边缘有磨损,但洗得很干净。
“这是……”
“第四世,边关的第一个冬天,你给我的。”陆景深说,“你说天冷,让我戴着。后来每次出征,我都戴着它。”
杭希把围巾握在手里。羊毛粗糙的触感,让她脑海里闪过破碎的画面:营帐里,烛火摇曳,她给一个受伤的士兵包扎,旁边坐着个年轻将领,一边咳嗽一边看地图……
“戚将军?”她脱口而出。
陆景深身体一震:“你记得?”
“我记得……”杭希皱眉,努力捕捉那些碎片,“我记得你总是咳嗽,边关太冷,你有旧伤……我给你熬药,你嫌苦……”
画面开始连贯:
大雪纷飞的夜晚,她提着药箱穿过营地。士兵们围在火堆旁取暖,看到她都喊“素月姑娘”。她点头回应,走进最大的那个营帐。
戚远山(陆景深)坐在案前,盔甲未卸,正对着一封密信皱眉。听到脚步声,他抬头,眼里有血丝。
“素月。”他说,“你说,一个人要有多狠,才能对自己人下手?”
她没听懂,只是走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又发烧了。药喝了没?”
“没时间。”他推开她的手,“北狄那边有异动,我得……”
话没说完,他突然剧烈咳嗽,咳得弯下腰。她赶紧给他拍背,感觉到他身体烫得吓人。
“戚远山!”她急了,“你不要命了!”
那是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他愣住了,然后苦笑:“命?这条命早就不是我的了。”
画面跳转:
又是一个雪夜。她被叫到主帐,里面除了戚远山,还有一个陌生的文官。文官说,有人举报她通敌,证据就在她的药箱里。
她打开药箱,里面真的有一封密信——北狄文字,还有边境布防图。
“不可能……”她喃喃,“这不是我的……”
戚远山看着她,眼神很冷:“素月,我给你解释的机会。”
“我没有!”
“那这封信怎么会在你这里?”
她答不上来。文官下令把她关进囚帐,等候发落。
囚帐里很冷,她蜷缩在角落,听见外面士兵的议论:“真想不到,素月姑娘会是细作……”“戚将军对她那么好……”“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她没哭,只是觉得冷。冷到骨头里。
第三天,戚远山来了。他没穿盔甲,只穿着普通的棉袍,手里拿着那条灰色围巾。
“素月。”他在她面前蹲下,把围巾围在她脖子上,“明天……军法处置。”
她抬头看他:“你信我吗?”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她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我信。”最后他说,“但我保不住你。朝廷来人了,一定要有个交代。对不起。”
他说对不起的时候,眼睛红了。
画面再次跳转:
刑场。大雪。她被绑在木桩上,台下是黑压压的士兵。戚远山坐在监斩席上,面无表情。
时辰到。鼓声响起。
刽子手举起刀。
就在这时,一支箭从远处射来,正中刽子手的咽喉!紧接着,喊杀声四起,一队黑衣骑兵冲进刑场——
“北狄人劫法场了!”
混乱。刀光剑影。她被一个黑衣人从木桩上解下来,塞进马车。马车狂奔,她回头,透过风雪,看见戚远山站在刑台上,正看着她。
他的眼神,她一辈子都忘不了——不是愤怒,不是震惊,是……绝望。
就好像他早知道会这样,却无力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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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呢?”
杭希从回忆里惊醒,发现自己正紧紧抓着那条灰色围巾,指节发白。陆景深站在她面前,眼神复杂。
“然后你被北狄人带走,关了一年。”陆景深的声音很轻,“一年后,大周和北狄议和,交换战俘。你回来时,我已经……不是将军了。”
“什么意思?”
“通敌案是朝中政敌设计的。”陆景深说,“他们想扳倒我,就拿你下手。你被劫法场也是他们安排的——找了一群死士假扮北狄人,坐实你通敌的罪名。我查了一年才查清楚,但那时候,你已经……”
他顿了顿:“你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杭希心口一紧,“我死了?”
“比死更糟。”陆景深闭上眼睛,“你回来那天,我去接你。你看着我,眼神很陌生。我问你还记不记得我,你说‘记得,戚将军,送我上刑场的那位’。然后你就走了,去了江南,开了一家医馆,再也没回来。”
他睁开眼,眼里有水光:“我到死都没能再见你一面。那年冬天特别冷,我旧伤复发,咳血死了。死前托人给你带了句话——”
“什么话?”
“我说:‘素月,这一世我对不起你。如果有来世,我换你送我上刑场。’”
话音落,一片寂静。
人造雪还在簌簌地下,落在杭希的头发上、肩膀上。她看着陆景深,看着这个在第四世辜负她、又在之后的每一世试图弥补的男人,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恨吗?好像不恨了。
爱吗?好像也爱不起来了。
只剩下一种绵长的、疲惫的悲哀。
“陆景深。”她终于开口,“那一世,你为什么要坐监斩席?”
“因为如果我拒绝,他们会换别人。”陆景深说,“换别人,你连一丝活路都没有。坐监斩席,至少我能控制刽子手的刀——那一刀不会致命,我安排了人救你。但我没想到……”
“没想到他们会假扮北狄人劫法场,彻底坐实我的罪名。”
“对。”
又是一阵沉默。
杭希把围巾还给他:“这条围巾,还是你留着吧。”
陆景深没接:“这一世,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面对任何事。”
“可这一世,”杭希说,“我可能还是会选择一个人。”
她说得很轻,但陆景深听懂了。
他在她眼里看到了决定——不是恨他,不是怪他,只是……不需要他了。八世的纠缠,在这一刻,突然就淡了。
“好。”陆景深接过围巾,手指在她手背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松开,“如果你选择了别人,或者选择了自己,我都接受。”
他说完,转身离开。背影在雪地里拉得很长,像某个古老的、正在消散的誓言。
杭希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脸上冰凉。她抬手一摸,是泪。
她哭了。为谁哭?为素月?为戚远山?还是为这纠缠了太久、终于要断掉的线?
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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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车上,杭希一直很安静。
达娃开车,从后视镜里看她。杭希靠在后座,闭着眼睛,但睫毛在颤,说明她没睡。
“姐姐,”达娃小心翼翼地问,“你还好吗?”
“达娃。”杭希睁开眼睛,“你说,如果一个人伤害了你,但他也是被逼无奈,你该原谅他吗?”
“这要看,”达娃说,“你是问理智,还是问心。”
“有什么区别?”
“理智会说:原谅他吧,他也是受害者。但心会说:我痛过,那些痛是真的,就算有苦衷,痛也不会消失。”达娃顿了顿,“姐姐,我觉得你不该问该不该原谅,该问……还想不想继续。”
“继续什么?”
“继续这段缘分。”达娃说,“如果不想,那就放下。如果想,那就带着那些痛继续往前走。但不要为了‘应该’原谅而原谅,也不要为了‘不应该’恨而强迫自己不恨。”
杭希笑了:“你什么时候这么懂了?”
“这三天学的。”达娃也笑了,“看着他们三个轮流来,看着那些前世的恩怨情仇,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爱恨都是选择。选择记住是选择,选择放下也是选择。没有对错,只有想不想。”
杭希没说话,只是看向窗外。
街道两旁的梧桐树叶子快掉光了,剩下光秃秃的枝丫指向灰白的天空。冬天真的来了。
手机震动。是林朔发来的消息:“今天感觉怎么样?陆景深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你们……”
杭希回复:“我没事。只是有点累。”
林朔:“晚上一起吃饭?我知道一家很好的素菜馆,安静,适合休息。”
她看着这条消息,犹豫了一下。
按理说,她应该拒绝。记忆锚定计划已经够累了,她需要独处的时间消化那些涌回来的情绪。
但鬼使神差地,她回了:“好。地址发我。”
发完她就后悔了,想撤回,但林朔的地址已经发过来了。还附带一句:“七点,我等你。不想来随时说,没关系的。”
很体贴,没有压力。
杭希看着那句话,忽然想起——林朔是三个人里,唯一没有前世包袱的。他不记得那些恩怨,不记得爱过她或伤过她,他就像一张白纸,用全新的眼光看她。
也许,这才是她现在需要的。
一个全新的开始。
一个不需要背负七世重量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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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点,素菜馆。
林朔已经到了,坐在靠窗的位置。他穿着简单的灰色毛衣,戴一副细框眼镜,看起来更像大学老师而不是演员。
杭希坐下时,他正在看菜单,抬头看到她,眼睛亮了一下:“杭老师,你来了。”
“叫我杭希就好。”她说,“老师听着太生分。”
“好,杭希。”林朔从善如流,“这家店的菌菇汤是一绝,我点了。你看还想吃什么?”
杭希接过菜单,随意点了两个菜。等菜的时候,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聊天气,聊电影,聊最近看的书。全是安全话题,没有触及前世,没有触及记忆锚定,就像两个普通朋友吃饭。
但杭希注意到,林朔总在看她。不是直勾勾地看,是那种偶尔抬眼,目光在她脸上停留几秒,然后又移开的看。
“我脸上有东西吗?”她终于问。
林朔笑了:“没有。只是觉得……你很特别。”
“特别在哪里?”
“特别在……”他想了想,“你身上有种矛盾感。看起来很柔软,但骨子里很硬。看起来很清醒,但又经常走神。就好像……同时活在两个世界里。”
他说得很准。杭希心里微微一动。
“那你呢?”她反问,“你醒来后,发现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是什么感觉?”
林朔放下筷子,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一开始是恐惧。”他说,“像掉进一个黑洞,什么都没有,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但后来……后来觉得轻松。”
“轻松?”
“嗯。”他点头,“没有过去,就没有负担。没有记忆,就没有遗憾。我可以完全按照现在的想法活,不用考虑‘我以前不是这样的’或者‘我本来应该怎样’。就像……新生。”
他说这话时,眼神干净得像山涧的水。杭希忽然很羡慕。
如果她也能这样,彻底忘记一切,重新开始,该多好。
但她也知道,她不能。那些记忆是她的一部分,丢掉了,她就不再是她了。
“杭希。”林朔忽然说,“我知道你们在做什么——记忆锚定计划。我也知道,我可能也是你某个前世的‘故人’。但我希望,你可以把我和他们分开来看。”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不要因为我可能的前世身份,而对我有预设。”他说,“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想起了和我有关的事——好的坏的,都请告诉我。然后我们一起决定,是继续那段缘分,还是重新开始一段新的。”
他顿了顿,补充:“但在我这里,你只是杭希。现在的杭希。和前世无关。”
杭希看着他,看了很久。
窗外夜色渐深,餐厅的灯光温暖而柔和。在这一刻,在这个远离七世恩怨的普通夜晚,她突然觉得很安心。
“林朔。”她说,“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你……让我喘了口气。”
林朔笑了,眼睛弯成月牙:“那以后经常一起吃饭吧。我负责让你喘气,你负责……嗯,负责存在就好。”
很简单的承诺,但杭希心里某个紧绷的地方,突然就松了。
也许,新的开始,真的可以从一顿饭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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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
杭希回到家时,达娃已经睡了。茶几上留了张纸条:“姐姐,厨房有热牛奶,记得喝。爱你。——达娃”
她倒了杯牛奶,坐在阳台上慢慢喝。
手机里有几条未读消息:
陆景深:“对不起,今天让你难过了。早点休息。”
江澈:“今天还好吗?需要聊聊的话,我随时在。”
林朔:“到家说一声。晚安。”
三条消息,三种温度。
杭希没有回复任何一条。她只是看着夜空,看着那几颗稀疏的星星。
身体里,那些刚被唤醒的记忆还在翻涌:梨花的香气,刑场的雪,戚远山咳血的样子,林朔干净的笑容……
她分不清哪些是过去,哪些是现在,哪些是她真正想要的。
但有一件事她很确定:
她累了。
累到不想再纠缠,不想再选择,不想再背负任何人的期待。
如果记忆锚定计划的终点,是让她拿回选择的权力——
那她的选择,可能就是:
不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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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预告:第五天,杭希拒绝继续记忆锚定。七情宗最后通牒送达:昆仑镜湖之门将在三天后开启。伏泽带来一个残酷的真相——杭希的遗忘不是意外,是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