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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无心人侍无情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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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乌西坠,枯黄的天色中帝皇的仪仗烈烈生辉。
白镇岳步行去找岚风,快到玉龙殿,堪堪冷静了下来。殿外已经跪了数百人。男女主仆,红花绿柳,面色灰白,战战兢兢。
“都起来。”白镇岳扫了一眼男妃们,“你们跟朕进去。”
林寻鹤不是死不得,再如何堆砌头衔,他也不过是个祭品。但他毕竟来自于当朝丞相门第,丧命应有个正当的理由。
巫蛊术算什么说法?前朝用到今朝,有几个当权人信呢?冷岐又为何掺和其中?冷将军和林丞相有什么龃龉可不是件好事。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白镇岳冷漠的想,父皇和太祖的后宫比这乱上数十倍,也没有影响到任何东西。前朝处理的好,后宫祸乱自然就是“不贤德宫妃”之罪,牵扯不上君王一分一毫。更不会有大臣因为几个孩子跟大势逆行。
“臣妾参加陛下。”岚风等在屋里,穿戴齐整,端正大方的行礼。
白镇岳看着他,拂袖:“都坐下。”
她看上去心平气和,随行的众妃更加惴惴不安。岚风却理直气壮的坐在了白镇岳身旁,仿佛此事与他无关。
“后宫私斗致使宫妃身死,你却在一切尘埃落定后才得知。皇后可能给我个理由?”
“陛下,臣妾无武功天赋。”岚风面色平和,十分坦然。
……借口。管理得当的后宫不该有皇后还没来就打起来的情况。眼前人原本无用又无志。如今,不过等自己杀了他的欲望超过留下他的理由。
白镇岳转头而去。事已至此,安抚林相、向朝廷发出帝相依旧和睦的信息要紧。来后宫只是该有的规程。跟这帮废物待在一起没有任何意义与价值,她甚至懒得去查清谁是谁非。
白镇岳永远相信逃离沼泽的方法是控制它,而不是看谁溺死得最晚。不自悟者,睬之何意?
*
勤政殿。
“寻鹤让陛下和皇后殿下劳累至此,是臣教养无方,实在惭愧,求陛下恕罪。”
“林卿不必如此。”白镇岳道,“寻鹤公子姿容清正,性情如玉,举世罕见。是朕与皇后没做好,没能留得这般人物在世上。”
君臣二人推拉半柱香时间,心照不宣的翻了篇。
“氏族要有大动作了,陛下,”半柱香一过,丞相含泪的眼立马干了“慕至渊死与不死,都是陷阱罢了。昔日管氏杀妻明志,罗氏溺子夺位,氏族献祭血亲之事不胜枚举,早已炉火纯青。慕至渊提前收税一事,虽本朝无例,但前朝却多次发生。一旦日后扬了叛旗,这些氏族绝不会浪费这一点,他迟早会有‘枉死’的名声。”
“慕至渊与蓝子藤不同,他的君子之名,很有妙用。”他讽刺道,“氏族公子,命比蓝子藤一介状元贵重多了。”
“爱卿说的有理。不过当年同盟成立时你我应知会有这么一遭,”白镇岳神色漠然,“那时爱卿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卒,夸夸其谈要追随朕夺权称帝;朕是令天下不齿的‘女王’,大言不惭要创造无匹的盛世。如今你我皆已万人之上,却已物是人非。鸿鹄高志海角天涯,故人盟友青冢枯骨。”
“为您而死乃是他们的荣幸,”林相斩钉截铁,“陛下,没有谁比您更适合称帝。这是上天对臣、对他们、对天下的恩赐。”
“呵。”白镇岳发出意味不明的鼻音。她手抚摸着书桌,慢慢绕到御座。
林相盯住她,亦步亦趋,像一匹狼紧跟着自己的头领。
他是大才,却无大德。可昔日同盟死的死,疯的疯。如今好好的活着的,只剩下林逸。白镇岳坐到御座上。
人以群分,大家都不是好东西,但定然有所不同。她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的目标,但也绝不否认自己的罪孽。
“朕心甚慰。”白镇岳口不应心。思考着天下之局,当年一个个鲜活的人影却在脑海里控诉痛哭,挥之不去。
你是白镇岳,她端起茶喝了一口,对自己说:世人生生死死,求而不得。而你注定天下无双,得偿所愿。
*
玉龙殿。
“皇后殿下,陛下似乎并没有生气。您为何忧心忡忡?”
“……退下。”岚风将头探出窗外,让雪的冷气将思维洗个干净。
陛下不生气,是因为后宫所有人在她那里都不是什么东西。岚风能在娱乐圈混的风生水起,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他知道什么时候可以闭目塞耳,什么时候必须面对现实。
他全部的灵魂所寄,他的心上人,似乎不太会爱上只有皮囊的男人。
可他并不后悔毫无作为。岚风看着飘落的花瓣,记忆随着坠落的花一起在土中再次盛开。
……
“娘亲,”青衣少年只身站在花园的角落,“孩儿会让父亲后悔的。”
少年竹清松瘦,清俊温柔,怀里却抱着个粗制滥造的娃娃,说着说着脸就贴在了它脸上。娃娃有一张笑脸,用料粗糙,缝的却细致。天光之下,两个人形亲昵的仿佛活着的那个疯的不清。
岚风抱膝蹲在阴暗的角落,糟心的捂住了眼。他原本找了个地方暗戳戳调试着带来的手机,思考怎么能在它没电的情况下证明它的超前,好借此邀宠。
眼看着林侍君独自走来,站在原地不动。他也懒得去管。谁知折腾半天,他都准备离开了,抬眼却见那少年不仅仍在原地,似乎还犯了痴。
宫门里,万眼中。怎能说颠就颠?娱乐圈五岁的娃娃受委屈都知道找个没人的地方哭,古代这么大的生存压力怎会造就随处喊娘的少年?
不会真有贱人给陛下送了个痴儿吧?他骤然目光凌厉,上下打量着林侍君。
陛下有其他妃子固然恶心。可她是陛下。她理该让天下所有美好之人,所有美好之物俯首帖耳,为奴为婢。
谁敢送个痴儿,就去死吧。
他将手机塞进衣服里,慢悠悠从藏身地走出。
一步,两步。
“……”岚风一言难尽地看着离自己不到半米,却还是没发现有人靠近的少年。
“咳。”他无奈的提醒。
“!”林侍君猛地抬头,幅度大到让人担心他的脖子。少年长眉秀目,满眼极致的纯净,霜雪一般。岚风心沉了下去:正常人在这个年龄怎么会有如此剔透的眼神?
黑沉沉,冷清清,像刚刚出生的小动物。
但他又是如何躲过检验进宫的呢?难道是进宫后才变成这样?
少年仅十五六岁的样子,岚风却没有任何恻隐之心。他思索片刻,诈道:“你是在和娃娃说话吗?很可爱呢,我们一起玩?”
“……”少年震撼,“皇后殿下,我不是五岁的孩童。您也不是。”
……言谈似乎很正常?难道这个少年的眼神是天生的纯净?也不是没有可能。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正当岚风认真自省,考虑自己是不是判断失误。林侍君突然喃喃道:“没有,我没有疯。”说话时瞳孔微微收缩,眼神开始发直。
“!”岚风状似不满,“谁说你疯了?”
他垂眼挑眉,被睫毛遮盖的七七八八的眼珠紧盯着林侍君。眼见他快速恢复状态,装模作样道:“别以为本宫多在意你!有人辱骂宫妃岂不是坐实本宫连宫中舆论都管不住?本宫已经因你们武斗之事日日受人诟病!”
林侍君沉默片刻,认真道:“殿下放心,宫里不会有人说的。”
那就是说,有人隐瞒了他的异常甚至宫人皆知他的异常……那陛下知道吗?万一陛下早知道,贸然料理此人会不会给她带来麻烦?岚风一时拿不定主意。
“夏油然!”岚风思绪未清,眼前的少年身上骤然爆发出刺目银光。
电光火石间,数十枚银针插进御花园的山石、树木,激起阵阵尘浪。
“你拿着个什么东西!”尘烟弥漫中夏侍人一眼盯准林侍君怀里的娃娃。
“与你无干。”林侍君很不待见夏侍人,向同样走向他的冷岐点了下头,便转身向岚风行礼:“臣妾告退。”
“你是想在宫中行巫蛊之术吗?每朝每代,都有明确宫规不许私藏人形布偶。”夏侍人打断他离开的动作,冷声道。
“这不是巫蛊!你义兄数日前死于叛君之罪,被诛杀九族。你这是对陛下不满,想要毁坏陛下与我林家的关系?”林侍君抱紧娃娃。
夏侍人笑道:“陛下都不曾将我纳入蓝子藤九族。侍君就知我要复莫须有的仇?”
“哼。”林侍君不欲与他纠缠。夏侍人瞬移一样飘到了他面前。
“娘亲,”他温柔道,狐狸眼闪出紫光,有几分妖异,“想我了吗?”
银针扎进他的胸口!露在肉外的针身却徒然扭曲。冷岐平静的上前,捏住近乎全部刺入的银针根部,慢慢抽出来。
“冷侍君觉得不该杀他?”林侍君似乎很崇拜冷岐,眼见他帮“敌人”解难,气的微微发抖。
“这是陛下的后宫,你没有生杀予夺的权利。”冷岐平静如常,看向几乎没有存在感的皇后:
“殿下,林侍君携带用途不明的人偶,打伤宫妃。夏侍人行事失礼,似有意挑衅。望您完成六宫之主的职责,处置公正妥当,不要让宫里这些小事打扰到陛下。”
岚风乐呵呵看着戏,正在内心嗑瓜子。猛然听到“告密仇人”在呼唤自己,要笑不笑的回看冷岐。宫里的个别孩子,居然比娱乐圈的还要单纯。
“其实无妨的。本宫愚见,那东西也许同巫蛊没什么关系。”就是林小朋友心理阴影的具象化而已。岚风审视着林侍君,像鄙夷着当年单蠢的自己。
他曾经并不冷血麻木,父母俱在时,岚风是个会跟玫瑰花说话的小王子。娇气美貌,灵气四溢。雪团一样活在棉花糖和钻石的世界里。
父母车祸离世的第五天,他抱着小书包被来接手他和财产的亲戚带走。又恨又怕,却拿着“做个好人”的想法自欺欺人,错过了唯一能全权接手父母财产的机会。
最终什么也得不到。拿不到钱,报不了仇,甚至差点活不下命。他离世时,都还没来得及把垃圾叔婶和贱人姨母刨坟鞭尸,真是一大憾事。
“但以防万一,几位还是都先回宫的好,这几日不要出来了。”他挑挑眉,转身离开。走过十几米,听到身后劈里啪啦的声音。
走至数百米,空气里融化着血的腥气。
几人身边无一随从护卫,明显有人刻意为之。冷岐下手一向没分寸,夏油然欲置林侍君于死地,必会在其与林侍君交手时夹杂私货,浑水摸鱼。
死就死了吧,林寻鹤。你父亲与我亲戚不同。进了宫,你注定难复旧仇。虚活几年,麻木的像个空壳,不如早早离去。留得干干净净,灵动澄静的自我,再不回人间。
死就死了吧,“岚风”。内心深处,你真的想要苟存于世吗?
就是麻烦陛下跟林侍君那什么丞相爷爷聊上一聊了。岚风采花折枝,游玩一样回了宫。
陛下定能轻松解决一切的。坐在床上,岚风念起白镇岳,灵魂就鲜艳起来。笑得清纯甜美:陛下,我们真是天打雷劈的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