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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除夕烟火苏家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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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朝,弘业七年,除夕。
京城的天,刚擦黑儿,就被四面八方、噼里啪啦的爆竹声给炸得没了半分寒意。雪花片子跟不要钱似的,悠悠荡荡往下撒,落在朱门高户的琉璃瓦上,也落在寻常百姓家青灰的屋檐上,把这偌大的京城铺成了一幅白茫茫、亮晶晶的画卷。可这冷清清的雪景,压根压不住人间那股子要冲破天的热闹劲儿。
贯通南北的御街上,早就挤得挪不动道儿。大人笑,孩子闹,小贩的吆喝声一个比一个亮堂,仿佛要把积攒了一年的力气全在今夜喊出来。各家门前的灯笼早就挂起来了,兔子灯、荷花灯、走马灯……一片连着一片,汇成了一条流光溢彩的灯河,红彤彤的光映在雪地上,晃得人心里头也跟着暖烘烘、晕陶陶起来。空气里,飘着炮仗放过之后的硝烟味儿,混着家家户户窗缝里钻出来的肉香、油香,愣是把这寒冬腊月搅和得跟开了锅的饺子一样,沸反盈天,勾得人肚子里馋虫直造反。
但要说这会儿京城里最热闹、最暖和、最能让人把烦恼暂且抛到脑后的地界儿,那还得数咱苏家酒楼。
好家伙!酒楼今晚那场面,热闹得都快把屋顶给掀了!两扇大红木门四敞大开,迎接八方客。这人还没跨进去呢,一股子混合着醇厚酒香、浓郁肉香,还有人们身上那暖烘烘气息的热浪,就“呼”地一下扑到你脸上,保证你立马打个激灵,浑身毛孔都舒坦开了。跑堂的伙计们一个个肩膀上搭着白毛巾,额头上冒着热气,手里端着油光锃亮的烤鸭或者咕嘟着热气的炖锅,在桌椅板凳间穿梭,那步子快得,脚底下跟装了风火轮似的,嘴里还不住地吆喝,声儿又亮又脆,带着股吉庆劲儿:
“借过借过!刚出锅的狮子头来喽——小心烫着您嘞!”
“贵客三位,楼上雅间请——茶水马上到!”
“好嘞!张老爷您的红烧肘子,后灶这就给您催着!”
大厅里头,那就更甭提了。人声、碰杯声、划拳声、谈笑声、伙计端着盘子穿梭的唱喏声、后厨里炒勺跟铁锅碰撞发出的“刺啦刺啦”声……所有这些声音混成一片,吵得你想跟对面人说句话,都得扯着嗓子喊。可怪就怪在,这吵吵嚷嚷里头,非但不让人心烦,反而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暖和与欢喜,像是一床厚实软和的棉被,把人裹在当中。窗户外头,时不时“嘭啪”炸响一串爆竹,更像是给这屋里的热闹配上了最得劲的背景音。
每个人脸上都红扑扑的,笑着,喊着,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好像憋了一年的辛苦、不如意,都等着在这顿热热闹闹的团圆饭里,痛痛快快地消化掉。然后,揣着最足的底气,用最高的嗓门和最红的笑脸,去迎那个已经走到门槛儿外头的新年。
苏家酒楼的掌柜苏赢,这会儿正带着媳妇儿李嫣,在前堂忙得脚不沾地。苏赢这人,长得随了他爹苏百味,有点胖乎乎的,一脸和气生财的模样,他没继承苏百味那手颠勺的绝活,却长了个做生意的灵光脑袋瓜,把酒楼打理得是井井有条,生意红火。他媳妇李嫣,模样温婉,性子柔和,此时,正抱着他们三岁的宝贝儿子苏继祖,跟在丈夫身边,笑着跟熟客们打招呼,时不时拿出帕子,给丈夫擦擦额角的细汗。
“苏掌柜,生意兴隆啊!”一个老主顾拱着手,满面红光地赞道,“今儿这菜,味道是越发好了!尤其是婉莹小姐亲手做的那道松鼠鳜鱼,啧啧,外酥里嫩,酸甜适口,这手艺,真是这个!”他翘起了大拇指。
苏赢赶紧笑着回礼,胖乎乎的脸上堆起真诚的笑:“张老爷您过奖了,过奖了!小妹她也就是瞎琢磨,自个儿喜欢鼓捣。您吃着好,就是我们苏家天大的面子!”说着,顺手从妻子怀里接过沉甸甸的儿子,让小胖墩坐在自己结实的臂弯里。
旁边另一桌的客人也凑趣,嗓门洪亮:“苏掌柜您就别谦虚了!谁不知道婉莹小姐是得了苏老掌柜的真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咱们京城里,要说年轻一辈的厨子,婉莹小姐是这个!”他又比了个大拇指。
李嫣也笑着接口,声音温温柔柔的:“各位伯伯叔叔抬爱了。婉儿她就是喜欢这个,心思也静,大家吃得好,我们就高兴!”
小家伙苏继祖在父亲怀里,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大人们都在笑,也咧开小嘴,露出几颗米粒似的小白牙,奶声奶气地学舌:“姑姑……棒!姑姑最棒!”
一片和乐融融,暖意流淌。
而这所有赞誉的中心,咱们故事的正主儿——苏婉莹,此刻正在哪儿呢?
答案就在那片“刺啦”声不绝于耳,比前堂还要紧张忙碌三分的后厨。
好嘛,这后厨,就是另一个战场!灶火“呼呼”地舔着锅底,映得墙壁都发亮。几个帮厨的伙计,切菜的、剁肉的、掌蒸笼的,个个额头冒汗,忙得跟陀螺似的。
可在这片忙乱之中,有一个身影却显得格外沉着,甚至带着点行云流水般的优雅。
灶台前,一个身着深蓝粗布衣裙的少女正凝神运勺。为了方便,袖口高高挽起,露出两段藕节似的白嫩小臂,在灶火映照下,竟比案板上的新磨豆腐还要晃眼。青丝只用一根木簪松松绾就,几缕碎发不听话地贴在汗湿的额角颈边,随着她颠勺的动作俏皮地荡着秋千。看年纪不过不过十七八岁,,一张鹅蛋脸儿,鼻梁挺秀,唇不点而朱。最妙是那双杏子眼,平日里清凌凌如山间溪,此刻映着跃动的灶火,亮得灼人,仿佛天地间的灵气都汇在了这一双眸子里。
这便是苏婉莹,御厨苏家这一代的嫡传闺女,苏家酒楼眼下真正的“镇店之宝”。也是大伙儿心里默认的“小厨神”。
此刻她正站在一口大铁锅前,手里那柄沉甸甸的大铁勺在她手里,听话得像自个儿的手指头。但见她手腕灵巧一抖,力道从肩臂传到指尖,锅里裹着金黄芡汁的鳜鱼便在空中划出一道饱满漂亮的弧线,稳稳落回盘中,分毫不差,鱼头昂起,鱼尾翘立,浑身炸开的鱼肉像极了松鼠尾巴,吱吱冒着滚烫的热气和勾人的酸甜汁香。
“婉莹姐,”一个小学徒凑过来,眼睛放光地看着那盘鱼,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你这手艺,真是绝了!我看比老爷当年颠勺的时候,还厉害三分!”
苏婉莹嘴角微扬,眼尾弯了弯,像月牙儿落进了清泉里,漾开一片灵动的光。她手下没停,又利落地往锅里下了把翠绿的青菜,“刺啦”一声白气蒸腾,她头也不回,声音带着笑意却不容置疑:“少贫嘴!火候还差着呢。赶紧的,把这鱼给甲三座的客人端去,脚步稳当点,凉了风味就折了。”
“得令!”小学徒麻利地端起盘子,小跑着出去了。
苏婉莹这才抬手,用搭在肩头的干净毛巾轻轻蘸了蘸额角和鼻尖的细密汗珠,继续投入到下一道菜的烹制中。她对食材,有种近乎通灵的感知力。肉要炖到几分烂,鱼要蒸到几时熟,调料要放何种分寸,她似乎不用尝,光凭眼睛看、鼻子闻,心里就有杆准秤。这份天赋,加上她爹苏百味毫无保留的倾囊相授,让她年纪轻轻,厨艺就已超越了父亲盛年之时。苏百味曾不止一次地,就着二两小酒,既欣慰又遗憾地感叹:“如果老祖宗仙逝后留下来的那本《厨神秘籍》没在战乱中遗失,凭婉儿这老天爷赏饭吃的手感和灵性,怕是真能摸到当年老祖宗厨神的境界门槛儿……唉,可惜了喽……”
时间就在这锅碗瓢盆的交响乐里,一点点溜走。
夜渐渐深了,街上的爆竹声稀疏了些,酒楼里的客人也一拨拨尽兴而归,带着满身的暖意和酒气。送走最后一桌互相搀扶着、哼着不成调小曲儿的熟客,苏赢和李嫣也累得够呛,脸上带着倦色,但眼神里却是满足。
苏婉莹看着脸上带着倦色的兄嫂,将挽起的袖子轻轻放下,走上前,贴心地开口道:“哥,嫂子,你们快先带着继祖回家陪爹娘守岁去吧。这儿剩下的,我来收拾就成。”
苏赢有些犹豫,看了看满堂的狼藉:“婉儿,这么多碗筷家伙什儿,你一个人哪忙得过来?”
“没事儿,”苏婉莹摆摆手,露出个让人安心的笑容,“帮厨和小二们也都辛苦一年了,我让他们都先回去了,也早点跟家人团聚。剩下这点活儿,不费事,我一会儿就得。你们快回去吧,别让爹娘等急了,继祖也困了。”说着,她伸手轻轻摸了摸小侄儿睡得红扑扑的脸蛋。
李嫣拉了拉丈夫的袖子,柔声道:“赢哥,那就辛苦婉儿了,咱们先回吧。”
小家伙苏继祖果然已经趴在父亲肩头,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苏婉莹送兄嫂一家到门口,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挂着红灯笼、映着雪光的巷子尽头,这才转身回到已然空旷安静下来的大堂。
刚才还人声鼎沸的地方,此刻只剩下满桌的杯盘狼藉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混合着饭菜酒肉香气的温暖余韵。苏婉莹轻轻舒了口气,活动了一下有些酸软的肩颈,然后利落地挽起袖子,开始收拾。擦桌子,扫地,归置板凳,把后厨那一堆用过的锅灶瓢盆刷洗得锃光瓦亮,能照出人影来。
她手脚麻利,干活又快又细致。也不知忙活了多久,总算是里里外外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仿佛给这忙碌了一整年的酒楼也卸了妆,准备安睡。
“总算弄完了。”她直起腰,用手背捶了捶有些酸疼的后背。看着窗纸上映出的、别家守岁的温暖灯光,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零星的爆竹声,她心里也涌上一丝对家、对团圆年的期盼,嘴角不自觉地浮起一抹浅浅的、带着点倦意的微笑。
解下围裙,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她走到酒楼大门口,准备上门板,然后锁好后厨的门,回家跟爹娘兄嫂一起,吃顿真正的午夜团圆饭。
可就在她手刚碰到那冰凉门栓时,异变发生了!
后院的方向,突然传来“嘭!”的一声闷响!
那声音,不像爆竹,也不像风吹倒了什么东西,倒像是……一个颇有分量的重物,从不太高的地方掉下来,结结实实砸在了后院松软的雪地上。
苏婉莹心里猛地一紧,搭在门栓上的手瞬间冻住似的,指尖的暖意褪得一干二净。
所有的困倦和松弛瞬间不翼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