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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阿赢,是你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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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萧萧。
幽道之上,马蹄迅疾。
“吁——”山崖勒马,雨如豆落下,她将已经浸软的斗笠一掀而下落入深谷,然雨声淅沥遮掩住所有的声音。
朱赢忍着肩痛,闭目宁神,右耳微动,进而利落跃下马,侧身隐入一旁茂密的山林高地。
没等许久,一路遮面黑衣人从远处奔来,朱赢微微勾唇,十二岁入军营,这种显而易见的埋伏都看不来才是可笑。
这些人下盘稳健,兵器统一,训练有素,看来和刚刚追杀她而来的是一批,且都是从京城方向而来。
那领头之人发现斗笠摔断的一半,靠近悬崖边朝下望去,可惜天色渐暗加之雨雾渐浓,遂踌躇不定。
“将军,这……”
那人提手噤声,思索片刻:“放倒钩!”
众人似都惊住,他转身朝东面拱手:“那位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是寻不到,我们都活不了!”
朱赢距离太远自然听不见他们所言,直到看见他们一个个隐没于山崖之下,才提剑而出。
三条倒钩盘绕树根,确实训练有素,可惜了。
利刃出剑,削发如泥,紧接着传来穿透雨声的声声惨叫。
朱赢重新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策马而去。
东明氏早在十多年前就有退出庙堂之意,那时起主家就已从京城搬入这河东山之中。
河东山脚下还有些村落,此时早已日落而息,朱赢依旧没敢停下马速,任由马蹄在泥水中捣浆。
而河东山下唯有一处还有微光。
雨中有棋室,室内有一人。
“伏七,有外客?”
一小厮推门入内,年纪尚小语气却甚是恭敬:“先生,是过客。”
先生喜亮,夜越深,烛光越足。
光线映射在先生面上,薄唇含笑,鼻骨挺拔,一颗红痣落在鼻侧。
伏七是两年前被先生收留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如此好看的人。
只是可惜了那被白布遮住的双眼,先生虽盲却有大义,河东村年前爆发的那场瘟疫正是多亏了先生的医术,才能化险为夷。
南弦夹住白棋的手指微顿,过客?
夜过河东村,恐怕是冲着河东山去的。
“从京城而归可有见闻?”
伏七毕竟是个孩子,偶尔替先生去京中收药必定是要玩上一圈的,只是这次竟午后就归。
“本是想看完傩戏再回的,可惜今日城中戒严,我怕城门封了耽误先生的事儿就早点启程了。”
一棋而落,伏七往那棋盘上看去,又是黑白平手。
“戒严?”
伏七娓娓道来:“我向药铺的老板打听了些,他说今早在东南巷的药铺都关门了,官府带兵封了巷,后来下了雨,听说那巷里流出来的雨水都被染红了!可吓人!”
南弦不可抑制地微微僵住,东南巷……是镇北王府。
而河东山上的东明氏是镇北王妃的母族所在,莫不是……
他白布下的眉微蹙,可为何在京中的探子一点消息都没传来?
“先生?”伏七见先生似是呆住了,以为是因雨天来得突然,他身子又不适了。
“伏七,今日早些熄灯,明早待雨小些了,随我上山采药。”
“啊…好。”
先生平日里宁愿叫他去京城收药也不肯去河东山,上次去还是在疫情时京中不允通行的时候。
伏七退下后,暗夜中南弦将白布揭下,眼神失焦地看着河东山的方向,薄唇微抿,神情晦暗不明。
阿赢,是你吗?
——
正打着盹的士兵萎靡在府门两侧,今夜雨大得离奇,偏偏还挺催眠,这不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的。
主家搬来河东山后堪称隐士,他们这些老兵没有儿女的就留在山上养老,有家室的就搬去山脚下住着也算颐养天年。
不知为何两日前主家突然让府内戒备,大半夜的还要轮班值守,这深山老林的也不知是防人还是防鬼。
然而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暗衣人划破平静的夜色直奔而来,两守兵对视一眼顿时精神抖擞,下意识提枪直指。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朱赢拉住马头,马身半仰却仍直坐于马身之上,继而露出面容。
“外祖父可在!阿赢已归!”
“是少将军!快放行!”老守兵面上一喜,门后的人速拉开门,一人急去通报。
管家先迎上来,欲帮少将军提剑,被朱赢侧身躲开。
“阿叔,我需速见外祖父。”
自东明氏搬至河东山,她还是第一次来,明阿大是外祖家的老管家了,一路胆战心惊不敢停歇,直到看见故人才敢稍加喘息。
“啊…老爷今日歇得早,公子如需有东西转交,不如交由老奴代劳。”
朱赢不动声色地捏紧了剑,直言拒绝:“不必,带我去即可。”
“实不相瞒,最近天气怪,老爷感染了风寒,公子不妨先随我去客房换身衣衫,莫带着寒气。”
朱赢低头看了眼自己尚在滴水的衣裳:“也可,带路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高低错落的镂空长廊之上,一阵阵轻微的脚步声从头顶传来,朱赢停下脚步,明阿大在前方驻足,之见她挑眉低声问询:“阿叔,最近府上可来客人了?”
话音刚落,箭矢划过黑夜,直对她而来,朱赢踩在一旁石柱上翻身躲过,落地之间两侧围满弓箭手,火把在屋檐下将夜色染亮,朱赢回头往上看去。
朱赢拔剑而立,并未回话,而是余光锁定刚刚偷袭之人,提手袖箭而去,见血封喉。
弓弩扯弦之声此起彼伏,朱赢却无丝毫惧意,一双丹凤眼微抬对上高台之人目光:“我外祖父何在!”
那人被面具遮的严实,声音也做了处理,可朱赢却觉得莫名熟悉。
面具之下鹰眼半眯,并未回答,只立掌一挥:“给我上!抓活的!”
瞬间万千箭矢朝着朱赢而来,她竖剑而转,宛若成花,将还未滴落的雨滴尽数扫成了雾气,腾空而转,借势暂避于木廊下。
身后的明阿大正偷偷跑开,朱赢反手一送,正正将一只射来的箭矢插入明阿大胸口。
背叛者,逃不过她的剑。
楼上之人尽数跳下楼阁,猫着步子探入长廊。朱赢剑出,为首三人仰面倒去,却也暴露了位置。
所幸长廊狭窄,不至于让她腹背受敌,朱赢边退边守,却没防住暗箭从木廊缝隙而入,正中她原本的肩伤处!
她吃痛一瞬,反手用剑将箭露在肉外的部分砍断,却被人抓住破绽,直直打掉了她的手中剑。
下一瞬,三柄剑从上而下劈落,朱赢弯腰与近在咫尺的剑光擦眼而过,转手抽出别在腰间的软剑,缠绕而去,三人瞬间绞死。
软剑不宜进攻,朱赢瞅准时机,用软剑勾住木梁,坍塌之瞬从木廊下而出,奔向马匹。
“驾!”
然而刚刚还在的门口守兵横七竖八倒在一起,血都被雨水冲凉了。
朱赢所过之径血流成河,短短两日,她经历了两起灭门。
雨意未减,流进嘴里却是咸的。
朱赢没有选择来时路,此时若是再遇埋伏,她几乎没有胜算,于是弃马走了险路,待身后再不见追兵的马蹄声,朱赢双膝一软,只能用手撑在草丛中。
她摸了一把伤口,粘稠的血液顷刻间就被雨水冲散,沿途上哪里还有半点痕迹?
朱赢含着血不知是哭是笑回眸看去,天不亡我!
然而没等扶着树干站起来便僵硬地朝山崖下摔去。
——
一场秋雨一场寒。
天色刚过了墨,雨虽是停了可路还是湿得厉害,伏七背着背篓紧紧跟在先生身边,他本就看不见,这路更是得小心些。
先生居所是疫情后村民为了感激合力搭建的,特地挑了清闲之处,却也正因如此在河东山的背面,上山之路更是险之又险。
“先生,我们今日主要采什么?”
伏七跟着南弦走了许久,也不见先生停下来,只是东西乱窜,哪里像采药更像是寻人,这再往上走都要到河东山腰了。
南弦答:“薄荷。”
“啊?先生,薄荷不是喜阳吗?我们应该去那面找找。”
“那就随便采点。”南弦不冷不热随口一答。
伏七不动声色叹了口气,转眼间却真的看见了薄荷!
“先生我找见了!你等着我去采来!”
“啊!”伏七尖叫一声,就几个跨步跑到南弦身后躲着,“有血有血!先生我们快走吧!说不定这里有野兽!”
南弦并无慌乱,问道:“血是热是凉?”
伏七刚刚哪里还能感受这?此刻才将指间的血揉了揉:“是…是温的。”
他感觉血脉涌动,热血涌入心间,跳得厉害。
“带我过去。”
伏七虽不愿但也不知拗不过先生,便小心翼翼地扶着先生过去。
许是刚刚吓得没仔细看,这一簇薄荷后面竟躺着一名身材瘦削的男子!
只见先生不顾素色衣摆,慌乱蹲了下来,试探地摸上那人的脉搏后又顺势抚摸上其腰间的玉佩,将它拽下藏入袖中。
“帮忙,将她扶到我背上。”
那人虽着深色,可右肩上早已被血浸了个透,伏七也不敢耽搁。
镇北王府的玉佩,唯有三块乃前朝天子亲赐。
他察觉手臂有些颤抖,将人在背上掂了掂,试图去感受她尚且跳动的心脏,不知觉间加快了脚程,而背后的衣衫早已被血水污染。
南弦眼睛看不清,伏七劝了好几遍自己来背,可先生不仅不听反而越走越快,好几次脚底打滑让伏七心惊胆战的。
“去烧水,要快。”南弦径直将人放在自己的卧榻上,又叫住他,“今日若有人来求医,就说我身子不适,关于此人万莫提及。”
“我记住了。”
南弦从床头边取来银针,熟练地刺入鼻梁红痣之处,原本失焦的双眸竟渐渐恢复清清亮。
他指尖微顿,不忍看向她的脸,只埋头将她肩侧的衣衫剪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