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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京中急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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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是你?”
南弦被这熟悉冷冽的嗓音钉在原地,连呼吸都窒了一瞬。
他指尖微动,袖中的刺针兀自收了。
窗外的月光勾勒出朱赢一身玄色利落的轮廓,她猫一般悄无声息地滑入室内,反手合上窗棂,动作利落的不带一丝声响,那双曾在战场中被腥风淬炼过的眸子,此刻在昏暗光线中锐利地锁定他,带着毫不掩饰的惊疑和审视。
南弦循声侧过脸,不待他开口,那道身影已如猎豹般欺身近前,冰冷的刀刃抵上他的咽喉。
“明氏竟然派一个瞎子来当说客?”
熟悉的声音带着寒意,却让南弦指尖微松。
他任由刀刃贴近皮肤,唇角轻轻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墨公子”他轻声唤道,嗓音温润如旧日煮茶,“漠北风沙伤喉,你该多喝些枇杷露。”
抵在喉间的刀尖,几不可查的颤了一下。
朱赢脑中猛然闪过一身飘逸的白衣:一人弯着眉眼驻足岸边,挥舞双手朝她呼喊。
只是双齿之间到底说了什么,到底记不清了。
独存一个模糊的残影,让她记忆尤深。
是他?
朱赢瞳孔骤缩。
“是你。”她从齿缝间挤出两个字。
那个雨夜,那个屏风,那块玉佩······所有线索在脑海中瞬间串成一线。
“河东山的南先生。”她的声音冷的刺骨,“还是应该叫你,明弦?”
南弦喉结在刀刃下轻轻滚动,依保持着无害的模样。
“姐姐。”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气量,似叹非叹,“七年了,你拿剑的姿势,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刹那间,抵在喉结的刀刃,又深了一分。
七年时光淬炼成的警惕、怀疑、痛楚,在此刻轰然碎裂,露出底下那个曾年少陪着自己一起数星星的少年。
他咳了一声,血丝渗出,声音却带着笑:“将军的刀还是那么锋利。”
她猛地收手,月光下那张脸褪去所有伪装,只剩下措不及防的空白。
她上前一把拽住他的衣角,指尖却碰到他脖颈处那抹新鲜的刀痕——是她方才留下的。
血腥气弥漫间,她将他狠狠拉进,隔着白纱四目相对,一字一顿:“你没死。”
唰——
还未等南弦回应,便觉得眼前一阵刺痛,伴着刺啦的灼痛蔓延在眼前。
有人刺杀?
南弦眼前的白纱已成灰烬,被朱赢一把扯下。
方才她的短刃对上了刺客的银丝,两相碰撞竟生出星星火光,几粒飞落在了南弦的眼前点燃了白纱。
“来者何人?”
高手对招一招知轻重,那人动作极轻,朱赢觉得熟悉。
窗棂再次被打开。
骨节分明的手指攀着窗枢率先映入眼帘。
朱赢下意识将南弦朝身后拽了下。
“公子!”来人极其恭敬的匍匐在地,怀中摸出一份密报:“京中急报!”
这人动作简洁,翻窗、斜掠、跪地,三个动作一气呵成。并未有任何多余的声响,他跪在阴影里仿佛就是阴影的一部分,若非那极其微乎、绵长的呼吸声,很难让人察觉到,那里还有一个人。
朱赢略微侧身,四目交汇,高手从彼此的眼中领会心意,持刃的手收拢了几分。
南弦下意识收缩瞳孔,涣散的眸子直勾勾盯着暗探的方向。
这人才是南弦今夜要等的人。
密报采用针孔点刺的盲文做了加密,南弦轻轻一捻,心中了然。
“说了什么?”朱赢冷冷的夺过,见暗探几乎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是镇北王府的消息。?”
“王妃还活着。”
南弦并未隐瞒,轻叹一声,用沾了茶水的手指,写了四个字:“谋定后动。”
——
烟笼寒水。
大胤后宫,凄惨声回荡凤栖殿。
“明妃——”殿外候着的十个宫女足足站了一天,眼看秋安宴的时辰到了,若是无法将明曦带去宴上,只怕乱葬岗又要多几具尸体了。
“明妃娘娘,皇后身边的锦公公来催过四回了。”
皇后?
听到“皇后”二字,明曦先是长长地、颤抖着松了一口气,而后整理好衣冠。
东明家训:凡见贵人,必得正衣冠!
新寡,子女凋零。
当下,唯有振作方能保住镇北王府最后的尊严。
片刻挣扎,她决心赴宴。
生,当活剥仇人骨血;死,亦要留下燕北风骨。
“把衣服拿来吧,我去见皇帝。”
宫女面上一喜,规规矩矩的端上了皇帝亲选的华服。
明曦指尖掠过红衣,红肿的双眼此刻尽显杀意。
二十年前及笄礼上他策马而来,曾允诺赠她一身正妃红衣。
然成亲那日上鸾轿的是姐姐,而牵她走下轿撵的竟姐姐的未婚夫——“鬼面”朱隆。
二十年风霜,世事早已物是人非。
她们姐妹早已没了亲密,且按照朱家的辈分,皇后必得称她一句“皇婶”。
不晓得,等下皇亲国戚见了她又当如何称呼。
——
“参见陛下!”
怡宝殿,千盏花灯垂立,正脊垂脊处点缀着细小的琉璃兽芯灯,燃起的光是耀眼般的猩红,将整座宫殿都镀上了一层细闪的繁星,风一吹忽明忽暗,更有繁星之韵味,使得宫殿起承转合处的轮廓较白日更加的肃穆。
垂带石两侧的夜明珠光滑流转,与舞姬头上的点翠珠钗交相辉映,婀娜的舞姬满怀期许,只待进入殿中,将云袖掠过半空,引得满堂喝彩。
糜糜之声溜过编钟的缝隙,丝丝传进明曦的耳中。
龙檀香的浓厚、佳肴的甜腻,形成一种令人微醺的气浪。
觥筹交错的清脆响声、权贵压低声线的议论、女人不屑的轻哼、叹气声、舞姬头钗有节奏的晃动声······所有这些声音都被巨大的穹顶,收拢、汇聚、扩撒、放大,形成一片嗡嗡的背景声。
好吵!
她胃里一阵翻腾,挤出一抹惨笑。
南巷的鲜血还未干涸,这群人竟在这里荒淫度日,残害忠良的刽子手至今不曾落网···她想问问这些人:良心何在?
会有机会问的,明曦握拳的手又紧了几分。
此刻,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她要唤起皇帝的怜爱之心,唯有如此才能保住漠北和东明的将士。
“妹妹,你来了。”
明磬宛如璀璨东珠,在一众诰命夫人的拥簇下走到她身侧。
凤冠霞帔,步步生莲。
众人的目光齐齐看来,声色搁置片刻,拜见皇后之尊。
而明磬只略微抬手,便让这群人平了身。
“皇叔已故,小公子不知所踪。逢此变故风采不改,不愧是明家的女儿。”明磬嘴角弧度上扬,余音回响未绝,残留香气在原地,人已经坐上了凤鸾宝座。
“众卿,秋安宴满饮此杯。”
欻——
众人举起酒杯:“愿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愿陛下龙体康健,福佑万民。”
言罢,众人欢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她的目光平等的掠过每张人脸,却在经过明曦时没有丝毫的滞涩,仿佛伫立在眼前的不过是一根廊柱、一个摆设。
明曦抬起虚握的双手,完成了人臣的礼节。她清楚的知道,皇后并非没有瞧见她,而是通过这种刻意的“瞧不见”让这些皇族贵亲们瞧见东明与西明划分了界限,早已不是一家。
次第点燃的缠枝莲纹花灯散发出暖烘烘的黄光,光芒折射到无数酒杯中,而明曦矗立的地板上有块清晰昏暗的角落,那一瞬光仿佛在她身上消失了。
所有人都携家带口赴宴,唯独她···族人覆灭。
“明妃。”
一声轻唤,夹杂着不明的动机,更有几分缠绵的酥软。
烛火穿过薄如蝉翼的素纱,暖光定在一只玉盏中。
“陛下!”
琼浆在晃荡,折射的光晕连成一片温润的、流动的河。
明曦懊恼,竟像是被吸走了魂魄,情不自禁的跟随着他的身影。
一个清脆的笑声从幕后传来:“婶婶受苦了,苦守漠北十余年,我与皇后都很心疼。”穿过素纱朱申带着一股香气窜了出来。
明磬正低头盯着堂下,见陛下出来直奔明曦,淡淡的眉一下拧在一起,收了视线叫道:“来人!赐座。”
眼前的空气开始流动起来。
数名宦官几乎是贴着地无声滑入,将一张紫檀圆凳安稳的置于皇后下方的位置。这凳子打磨的过分光润,在殿内烛火的照射下幽幽发亮,像一枚等待安置的黑棋子。
明磬的目光没有再看向明曦,而是投向了哪个刚刚现身的陛下——一身金袍龙纹官服,行走间金线在动作间流转,恍若周身镀了一层光晕。她没有看那个被赐的座位,只是微微侧过脸对明曦绽开了一个更大的笑容。
“陛下念着镇北王的功劳,如今他虽然崩逝却不会亏待妹妹。”话音未落宦官再次趋前,这次托盘上一柄纯白玉如意雕刻的惟妙惟肖。
身后宝印、朝服也一一罗列。
殿内交谈声都轻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隐晦的盯在皇后的脸上。
这哪是安抚,分明是封妃的架势。
皇后,不劝诫?
朱申不发一言,只是路过玉如意的时候一把抓起把玩,等明磬说完他才将目光落回到明曦身上。
“宝印贵重,只怕臣妇难以胜任,”
明曦动了,行了一个标准到无可挑剔的——臣子觐见皇后的大礼。
她的额头在触碰到皇宫地砖的那一刻,顿了一下。
脑海中闪过她亲生儿女的面庞:
骁勇善战的朱启明、精于谋算的朱含章。
治家有方的朱望舒···还有她唯一的女儿朱赢。
只是他们···都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