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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


  •   当第一缕苍白的天光挤进裂谷上方的狭窄缝隙时,苏棠已经醒了。不是自然醒来,而是被一阵压抑的争吵声惊醒的。

      声音来自居住区靠西侧的凹壁——那是小岩山部落和部分河边部落混居的区域。苏棠迅速起身,抓起石刃匕首和记录石板,快步走去。

      “……是我们先发现的!按照规矩,谁发现,谁先取用!”一个小岩山的年轻猎手挡在一处凹壁前,手里紧握着一柄投矛。

      他对面站着河边部落的织手首领,一个叫苇的中年女人,她身后跟着几个同部落的男女,手里也拿着简陋的工具作为武器。

      “这里现在是聚居地,不再是你们小岩山的猎场!”苇的声音尖锐,“这里的每片岩壁、每根柴火都属于所有人!你们想把这块最干燥的凹壁占为己有,没门!”

      “够了吗?”一个疲惫但威严的声音插了进来。断石,小岩山年轻的新头领,从人群后走出。他的脸色很不好看,眼睛里有血丝。“苇,是,这里的规矩是共有。但规矩也说,居住地按先来后到和实际需要分配。我们的人更多,老人孩子更需要干燥的地方。你们河边部落昨天刚加入的那个小家族,只有三个人,却想分走这片能挤下十几个人的地方?”

      苏棠听明白了。资源争夺,从食物延伸到了居住空间。这几乎是必然的。裂谷内理想的、能避风避雪又相对干燥的凹壁就那么几处。随着几天前又一支失散的、自称“苔原族”的小群体(七个人)加入,居住压力更大了。总人数突破了九十,而舒适的凹壁不到十处。

      她走到人群中间,目光扫过双方。“争吵的时候,巡逻的人谁在负责?瞭望哨呢?”

      一句话,让紧张的空气凝滞了一瞬。争执的双方这才意识到,他们的喧哗可能已经盖过了警戒的声音。

      “都放下手里的东西。”苏棠的声音不高,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断石,苇,跟我到议事石。其他人,该做什么做什么。粗臂——”她看向闻声赶来的掠食族壮汉,“带人检查一遍谷口和岩壁上方,确保安全。”

      命令下达,人群不情愿地散开。但不满的情绪像无形的烟雾,弥漫在清晨寒冷的空气里。

      议事石旁,苏棠没有坐下,而是站着俯视两位首领。“解释。简短点。”

      断石先开口,语气带着压抑的愤怒:“我们小岩山是第一批跟着裂爪来这里的部落之一。当时大部分好位置都空着,我们选了西侧那片凹壁,因为它背风,岩缝里渗水少。这些天,我们一直住在那里,也一直在加固它,用皮子做了隔断。昨天,河边部落新来的那家人,非要挤进来,说他们原来的地方漏雪。我让他们去找水纹阿母协调,他们不去,今天一早直接来搬东西!”

      苇立刻反驳:“那家人里有个不满一岁的婴儿!他们原来的凹壁确实漏风漏得厉害,孩子冻得整夜哭!你们小岩山的凹壁是最大的一处,完全能再挤进三个人!你们就是不肯让!规矩是互帮互助,不是先来先占!”

      “互帮互助不是无限度的!”断石提高了声音,“我们自己的人也在挨冻!我们也有老人!凭什么要我们无限度地让出去?你苇的族人怎么不主动让出你们的地方?”

      眼看争吵又要升级,苏棠抬起手。

      “所以,核心是三个问题。”她打断他们,语速很快,“第一,居住空间分配的标准到底是什么?先来后到?人数多寡?还是老弱优先?第二,改善居住条件(比如修补漏缝)是个人/家庭责任,还是公共事务?第三,当个人或小群体的利益与整体利益冲突时,谁来裁定?按什么裁定?”

      两个首领愣住了。他们争吵是基于具体的“我要这个”、“你不给”,而苏棠直接把问题抽象成了几条原则。这让他们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苏棠没有等他们回答,转身从自己的岩石上拿过规划岩板和几根计数的木棍。“我们现在有九十一个人。适合长期居住的、能有效遮风避雪的凹壁,七处。勉强能用的,五处。必须立刻修补的,三处。而能用于修补的皮毛、树枝和人力是有限的。”

      她用炭笔在岩板上快速划出简图,标出数字。“如果只按先来后到,后来者只能住最差的地方,甚至没有,这会导致内部怨恨和分裂。如果只按老弱优先,那么出劳力最多的青壮年猎手住在最差的地方,会影响狩猎效率和士气。如果完全平均分配,我们的人力和材料又不足以把所有地方都改善到同一水平。”

      她抬起头,看向两人:“没有完美的办法。我们只能找一个‘最不坏’的办法。”

      她提出一个方案:

      对所有凹壁进行“评级”,根据大小、干燥程度、避风性、安全性(落石风险)分为甲、乙、丙三等。

      对所有居住单位(家族或小群体)进行“评分”,综合考量人数、老弱病幼比例、以及对聚居点整体贡献的“工分”(来自每天的劳动记录)。

      定期(比如每十天)进行一次评估和调整。甲等凹壁优先分配给评分高、且内有最需要保护成员(婴儿、重伤员)的单位。但获得甲等凹壁的单位,必须承担更多的公共劳动份额(如夜间巡逻、燃料搬运)。

      成立一个“居住仲裁小组”,由每个部落推举一位公认公正的长者或智者(不能是现任首领)加入,负责处理日常的小纠纷和每期的评估调整。苏棠暂时担任召集人,但只有一票。

      断石和苇听着,脸上的怒气渐渐被思索取代。这个方案复杂,远不如“谁拳头大谁占好地方”直接,但它似乎……更公平?至少,它试图把“凭什么”的争吵,变成可以讨论和计算的规则。

      “我们……要回去和族人商量。”苇犹豫地说。

      “可以。”苏棠点头,“但今天日落前,必须有结果。同时,河边部落新来的那家人,暂时搬到我的位置旁边——那里还算干燥。小岩山的人,今天必须把你们凹壁漏风的那个主要缝隙修补好,材料可以申请公共支取。这是命令,不是商量。”

      她必须展示决断力。在规则完全建立之前,权威的介入是必要的。

      两人带着复杂的表情离开了。苏棠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制定规则、充当裁判,消耗的心力远超体力劳动。她感到一种熟悉的、来自过去世界的倦怠——那是处理复杂人际关系和系统性问题的疲惫。

      “你给他们出的题,可比猎一头猛犸还难。”裂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不知何时到的,抱着双臂靠在岩壁上。

      “但必须解。”苏棠没有回头,“裂爪,你们掠食族内部,怎么处理这种事?”

      “简单。”裂爪走过来,“最好的猎手和他们的家庭,住最好的地方。贡献小的,住差的。不服?那就用拳头说话,或者离开部落自己去闯。老人和太小的孩子……如果拖累了狩猎队,有时候会被留在后面。”

      他的语气很平淡,陈述着他们世界里残酷的运行法则。苏棠听出了那平淡下的沉重。所谓“留在后面”,在严冬意味着死亡。

      “在这里不行。”苏棠说,“我们人太少,经不起内部消耗。而且……如果我们默许强者理所当然地占有最好的一切,那么当我们自己变老、受伤、虚弱的时候呢?”

      裂爪沉默了很久。“所以你要搞那些‘评分’、‘评级’?像分配猎物一样分配睡觉的地方?”

      “我在尝试……”苏棠斟酌着词语,“尝试找到一种方式,让每个人,哪怕是最弱的人,只要他努力为这个‘大家’做贡献,就能有活下去的资格和一点尊严。也让最强的人明白,他们的力量不仅仅用于夺取,也用于保护——而保护弱者,最终也是保护整个群体,包括他们自己未来的孩子和衰老的自己。”

      裂爪咀嚼着这段话。这完全颠覆了他从小被灌输的生存逻辑。“很难。”他最终说,“人心里的‘我’和‘我的’,比野兽的獠牙还难拔掉。”

      “我知道。”苏棠望向聚居点逐渐苏醒的繁忙景象,“所以这只是一个尝试。可能明天就失败了。”

      处理完早上的纠纷,苏棠按计划去做另一件重要的事:探索裂谷更深的区域。

      地震后,他们一直活动在裂谷入口附近相对开阔安全的区域,更深的地方被一片茂密、幽暗的耐寒针叶灌木丛阻挡,且地势向下,水汽更重,光线昏暗。之前为了安全和集中管理,苏棠禁止了深入探索。

      但现在,几个现实问题迫使她必须考虑扩张活动范围:燃料(外围灌木已砍伐大半)、潜在的食物来源(谷底潮湿环境可能滋生的菌类或耐寒昆虫)、以及……她内心深处对“异常痕迹”的探寻渴望。

      她叫上了骨锤和两个最谨慎的长牙族猎手,还有小雀——女孩坚持要跟着,说可以帮她“画下新东西”。此外,裂爪也主动要求加入,带了两个掠食族的好手。一行八人,装备了武器、火把和绳索,向裂谷深处进发。

      穿过那片高大的灌木丛时,光线骤然暗淡。空气潮湿阴冷,脚下是松软、富含腐殖质的黑色泥土,混合着碎岩。温度比外面聚居区低了至少五六度。火把的光摇曳着,在奇形怪状的岩壁和扭曲的灌木枝干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小心脚下,苔藓很滑。”骨锤低声提醒。

      他们发现了第一样有价值的东西:一大片附着在潮湿岩壁上的深色苔藓,用手捏上去厚实肥嫩。一个掠食族猎手尝了一点,咂咂嘴:“没怪味,能吃。”这是个好消息,苔藓可以作为食物补充,虽然没什么热量,但富含纤维和一些可能的微量元素。

      苏棠让小雀画下苔藓的样子和生长环境。

      继续深入,裂谷开始收窄,两侧岩壁几乎要合拢,只在头顶留下一线天光。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裂爪突然停下,举起拳头——警戒手势。

      火把向前照去。前方不远处的岩壁,呈现出一片不自然的、光滑的平面。

      那不是自然风化的结果。苏棠的心跳加快了。她快步上前,用手触摸。岩石表面异常平整,甚至能摸到隐约的、平行的人工打磨痕迹。而在那片光滑岩面的中央,离地约一人高的地方,嵌着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拳头大小、黯淡无光的黑色石块。但它嵌入岩壁的方式极其规整,石块本身也呈现一种完美的扁圆形,边缘光滑。最引人注目的是,石块表面有着极其细微的、放射状的刻痕,这些刻痕在火把斜照下,隐隐反射出一点暗哑的、非石质的光泽。

      “这是……什么?”骨锤的声音充满敬畏和困惑。这种东西,绝不可能是自然形成,也绝非他们认知中任何部落能够制作。

      苏棠没有回答。她凑近仔细观察,甚至不敢用手去碰。那刻痕的图案……她眯起眼睛,调动所有记忆。有点像……某种抽象的雪花?或是辐射符号?又或者是完全陌生的几何图形?

      她让小雀尽可能详细地画下来。女孩的手有些抖,但画得很认真。

      “要把它撬下来吗?”一个掠食族猎手跃跃欲试。

      “不!”苏棠立刻阻止,“不要碰它。记住这个地方,但不要碰。”

      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东西,和她之前发现的金属碎片、规则岩石排列,以及星空中的异常光点,属于同一种“存在”。触碰未知的造物,在任何一个时空都是危险的事。

      他们在附近仔细搜索,又发现了几处类似打磨痕迹的岩面,但再没有发现嵌入物。不过,在更深处的一个角落里,他们找到了一小片散发着微弱磷光的苔藓,以及一些奇特的、半透明的白色虫茧附着在岩缝里。骨锤谨慎地收集了几个虫茧,说虫蛹可能是高蛋白食物。

      返程的路上,气氛有些沉默。每个人都感觉到了那块嵌在岩石里的“黑石”带来的无形压力。那东西超越了他们的理解范畴,散发着古老而陌生的气息。

      回到聚居区,已是下午。居住仲裁小组的第一次会议正在议事石旁进行,各部落推举的老人智者围坐在一起,激烈但还算克制地讨论着苏棠的方案。苏棠将探索队的发现简要告知了巨岩、水纹等首领,关于“黑石”只模糊地说发现了“古老的、奇怪的石头痕迹”,提醒大家不要轻易深入裂谷最深处。

      她独自回到自己的记录点,将小雀画下的“黑石”图案仔细描摹到《错位观察录》上。她用中文在旁边注释:

      “裂谷深处发现。高度疑似人工制品,材质不明(非已知岩石或骨牙)。刻痕具有明确几何性和目的性,非装饰。嵌入岩壁方式精准。与之前发现的金属碎片、规则石阵可能同源。制造者?年代?目的?警告:绝对不可触碰。此地文明残留的‘墓碑’?还是仍在运作的‘某种东西’?”

      她停下笔,望着岩壁上跳动的火光。

      裂隙之光。不仅仅指裂谷生存的微光,也不仅仅指星空异常的光点。更是指这些深埋地下的、来自另一个时代或另一种存在的冰冷遗光。它们沉默地诉说着这个世界的秘密,而苏棠,这个来自异世的闯入者,正笨拙地、危险地试图解读这些无人能懂的文字。

      聚居点内部的纷争、生存资源的短缺,是近在眼前的“裂隙”。而地底和星空的谜团,则是遥远而深邃的“光”。她同时行走在两道裂隙的边缘,试图在微光中,为这九十一个脆弱的人生,找到一条通往明天的路。

      夜幕再次降临。值夜的火把被点燃。仲裁小组似乎达成了初步妥协,争吵声平息了。婴儿的啼哭偶尔响起,又被母亲的哼唱安抚。猎手们低声交流着明天的路线。

      苏棠靠在岩壁边,再次抬头望向那一线星空。

      今晚,那几个弧形光点依然明亮。而裂谷深处的黑暗,似乎也因那块沉默的“黑石”,变得更加沉重和充满未知。

      光与暗,秩序与混乱,已知与未知,在这个狭小的裂谷中交织缠绕。而她,正是那个无意中搅动一切的核心。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白雾在寒冷的空气中消散。

      明天,还有更多“裂隙”需要弥合,也有更多“光”需要面对。她别无选择,只能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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