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茶事》燕尾123

8、竹影问茶踪

　　张婆子的手法确实有些门道，力道均匀，指节按压在酸胀的肩颈穴位上，带来一阵痛楚过后的松快。苏云卿闭着眼，微微紧绷的脊背随着婆子有节奏的揉按，渐渐松弛下来。

　　屋内一时只闻张婆子略重的呼吸声，和翠竹在一旁轻轻整理东西的窸窣声。

　　“三姑娘这身子骨，是有些虚，气血不旺。”张婆子一边按着，一边絮絮叨叨，声音压得低，带着仆妇特有的那种既想讨好主子、又不敢太过逾越的分寸感，“平日里还需多走动走动，晒晒太阳，总在屋里闷着，好人也要闷出病来。”

　　“妈妈说的是。”苏云卿声音轻缓，带着病后的虚弱，“只是我这身子不争气，稍吹些风便头疼。前日去甜水巷堂姐那里走了走，回来便觉有些不适。”

　　“甜水巷？”张婆子手上动作未停，顺口接道，“那可是好地方，热闹又不算太杂乱。堂姑娘的绣庄生意红火，人又能干。”她语气里带着几分真实的赞叹，显然对那位能自己开铺子营生的堂姑娘印象不错。

　　苏云卿心中微动，状似无意地继续引着话头：“堂姐确是能干，我昨日在她那儿，见她书桌上摆着罐山野里来的粗茶，闻着倒有股子特别的清气，说是上香时随手买的，可见她平日里接触的新鲜事物多，眼界开阔。”

　　“山野粗茶？”张婆子手上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哦，您说那个啊。老奴倒是听前院采买上的钱管事提过一嘴，说近来有些跑山货的行商，偶尔会夹带些私茶来卖，都不是正经茶庄出来的货色，模样粗笨，价钱也贱。不过听说也有人专好这一口，说是‘野趣’。”

　　私茶？行商夹带？

　　苏云卿睫毛轻颤，依旧闭着眼，呼吸平稳，仿佛只是随意闲谈：“哦？还有这等事。那些行商常来咱们府上么？”

　　“那倒不常。”张婆子摇头，“咱们府上用的茶叶，历来都是从自家茶庄和相熟的大茶行里进。那些来路不明的私茶，哪能入老爷的眼。不过……”她声音又压低了些，带着点分享隐秘的意味，“老奴听说，有时后门角门上那些守门的、或是厨房里采买小物件的，会私下里跟那些行商换点稀罕山货，或是便宜买些粗茶自家喝，都是底下人偷偷摸摸的，上不了台面。”

　　原来如此。

　　苏云卿心中了然，这是一个可能的渠道，但风险也大。一来她很难直接接触到那些底层仆役和行商；二来这种私下交易，一旦被察觉，于她名声有损；三来，通过这种渠道能获得的茶叶，恐怕品质更加参差不齐，且极不稳定。

　　看来，还是得通过堂姐。堂姐有绣庄作为依托，接触三教九流之人顺理成章，行事也比她方便得多。

　　推拿约莫持续了两刻钟，苏云卿觉着肩颈松快不少，便让翠竹取了那块深青色的尺头给了张婆子。张婆子千恩万谢地接了，又说了几句“姑娘好生将养”的话，才躬身退了出去。

　　“这婆子手艺倒真不错。”翠竹送人回来，见苏云卿神色舒展了些，欢喜道，“姑娘可觉得好些了？”

　　“嗯，好多了。”苏云卿微微颔首，起身活动了一下脖颈，目光落在窗外摇曳的竹影上，忽然问道：“翠竹，你可还记得，堂姐那罐子山茶，大概是什么模样？”

　　翠竹想了想：“奴婢没细看，就记得是些黑绿黑绿的叶子，不算齐整，闻着，有点像晒干的艾草，又有点别的说不出的味道。”

　　“像是晒干的枣子，或是烤过的麦子？”苏云卿提示。

　　“哎！对！经姑娘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那个意思！”翠竹眼睛一亮，“淡淡的，不难闻。”

　　苏云卿心中更确定了。那茶叶底子不差，只是缺乏精制，若能得一些类似的、品质稍好的原料，她或许真能试试。

　　只是，如何向堂姐开口呢？直接讨要？不妥。显得突兀，也容易引人探究。最好，是能让堂姐主动提起，或是创造一个顺理成章的机会。

　　她需要再去一趟绣庄。而且，需要一个比“散心”更具体一点的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