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宕机请稍后》九眠鱼

2、第 2 章

　　沈彻和克洛斯的交谈声吸引着大家逐渐聚集到一起。
　　众人都还没从“坠落”里缓过神。外卖小哥死死握着。外卖袋，关节冒出青筋；情侣俩靠在一起，男生轻声安慰着女友，语气温柔却发抖。穿校服的女高中生蹲在地上，翻来覆去地划拉手机。白衬衫戴眼镜的年轻女性打量着废弃诊所，神情担忧。

　　三言两语交换了信息，所有人几乎都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来到这里，甚至还有人从未尝试过沉浸式游戏。
　　“没经验也无所谓，这次完全不一样。”高中女生方有为的视线依旧没从手机屏幕离开。
　　“那怎么退出？我还要送单！”外卖小哥王风焦急道，“我也不玩这个游戏啊！”

　　沈彻看了眼克洛斯，此人眼神平静，作为深界员工连一句解释的意思都没有。
　　“目前看来强行脱出的机制也失效了，”沈彻道，“别着急，这里的七分钟是现实世界的一分钟而已。”
　　“这也来不及……系统出错了吗，什么时候会放我们出去？”
　　方有为抬起头，语气里带着一丝烦躁：“任务说明看了没？回收异常共鸣体。那玩意儿，多半就在那栋诊所里。”

　　她朝前方努了努嘴——

　　众人的视线随之汇聚。灰暗的地平线光秃秃的，唯有那栋老诊所孤零零地立在街道尽头，墙壁斑驳，玻璃门半掩，只有侧面巨大的广告墙在马赛克和噪点中勉强运作：生化义体，成就更好的你。
　　“苦无诊所”——这名字既像广告噱头，又像民间信仰的玩笑。
　　沈彻盯着那几个蒙着灰尘的荧光字，心底泛起一种莫名的排斥感。
　　也许是救赎意味太强烈，偏偏镶嵌在赤裸的消费符号旁，显得无比突兀。

　　“诊所？”
　　“看起来没人啊……”
　　“先去看看吧，”沈彻说，“也许系统在引导我们。”

　　众人顺着街道往诊所的方向走去。
　　起初，那栋老楼依旧是灰扑扑的一团，像被雾气吞没的废墟。可他们越走近，雾气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剥开——
　　声音先浮现出来。
　　嘈杂的交谈、脚步声、病人叫号的电子提示音，一阵阵从前方传来。
　　再然后是气味，淡淡的消毒水、塑料手套、药膏与咖啡混杂的味道，带着奇怪的温度感。

　　王风愣住：“有人在里面？”
　　“不是吧，这地方明明刚才还——”徐心心推了推眼镜，话音没落，便停住了。

　　诊所的玻璃门闪了闪，蛛网状的裂痕愈合，反射出鲜艳的广告牌与人影。
　　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在门口交谈，一个小孩正蹦蹦跳跳地拖着家长的手往里走。
　　街边残破的车辆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鲜艳的绿植和内容琳琅的自动售货机。售货机发出制冷时的轻微嗡嗡声，五彩斑斓的饮料瓶似乎比现实中还要明亮。
　　就连空气里的色彩也变了，金色的阳光洒下，整条街道像是突然被“渲染完成”。

　　“不对，”陈寒揽紧了自己的女友赵暖，“像是系统在加载场景，但明显是刻意的。”
　　他的话让几个人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方有为却无所谓地笑了：“加载就加载呗，说明还在运行啊，这才像游戏嘛，还是复古风的。”
　　她举起手机拍了一张，不出意外，相册中没能存下任何新的照片。

　　七人走至诊所门口，玻璃门自动滑开。
　　大厅异常明亮。白瓷地面反射着每个人的影子，像是一层薄冰。
　　墙面是无缝拼接的金属，播放着循环广告：“生化义体，让你的身体更完美——”
　　广告里是笑容灿烂的男女，他们的皮肤泛着柔光，眼睛却像抛光后的义眼。

　　一个穿护士服的女人迎了上来。
　　她的动作流畅、笑容固定，声音清晰却毫无温度：“欢迎光临，请在此填写健康信息。”
　　她递上平板，众人低头操作，却发现无需输入，指尖刚触到屏幕，界面便开始自行滚动——
　　指纹、心率、瞳孔、甚至他们的呼吸频率与面部微表情，全都被实时捕捉。

　　沈彻低头阅读自己的界面：
　　“智能识别中——99%”
　　“建议方案：情绪抑制装置。理由：情感波动干扰逻辑判断，影响工作效率。”

　　旁边的王风诧异道：“装备外骨骼来加强体能？这倒挺实用。”

　　情侣俩的建议是“共享视觉系统”。
　　赵暖迟疑出声：“共享……就是说，我们看到的东西会一样？”
　　“听起来挺浪漫啊。”陈寒玩笑道，“以后我看到的世界都有你。”
　　护士微微一笑，精准得像模板调用：“真是令人羡慕的爱情。”

　　方有为也低声念出自己的内容：“杏仁核改造……理由是抑制外界环境造成的持续性焦虑，提高学习专注力？”
　　她抿嘴一笑，自嘲似地嘀咕：“真有用的话，那我倒想报名。”

　　沈彻的目光落在徐心心身上。
　　她的界面显示：“削弱味觉敏感度”。
　　系统理由是：“过度感官反馈引起饮食焦虑，建议调低味觉阈值。”
　　徐心心垂眼，盯着自己纤细的手腕默默不语。

　　唯独克洛斯的界面是空白的。
　　护士在他面前顿了顿，眼底的程序化微笑忽然多出一点奇异的敬意：“您已经完成了全义体化，状态非常优异。之后我们可以进行一次复查，以防适配不良反应。”
　　“全义体化？”王风惊了一下，“他不是人吗？怎么也能进副本？”
　　“单看长相，那确实像是精心设计过。”方有为又突然插科打诨。
　　沈彻看向克洛斯——对方略略挑眉，脸上的困惑并不比他们少。

　　护士的笑容依旧，语调却略微上扬：“房间已经为各位准备好了，各位可以稍作休息，不要离开诊所，明天医生就会为大家做‘初步诊疗’。”
　　护士的话音刚落，王风的脸色骤然一变。
　　“不是！明天？我手上这单已经耽搁了，还让我在这儿干等？”
　　他猛地起身，脸涨得通红。
　　“这游戏是不是有病啊？我又根本没报名！我必须要走了！”

　　他绕过前台，冲到那扇玻璃门前。
　　沈彻眉头一皱：“等一下——”
　　可话音还没落下，王风已经按下了门边的“EXIT”按钮，玻璃门轻巧地滑开。

　　王风哪里还听得进去别人的话，飞快地跨出一步。
　　他的脚刚迈出门槛，玻璃门的边缘闪过一缕极细的光。
　　——没有声音，没有冲击，连空气都没有被扰动。
　　他的右腿从膝盖处整齐地消失了。

　　不是撕裂，也不是磨碎，而是切口平整、干净得近乎优雅的“擦除”。
　　王风的身体被那条玻璃门的界线分成了两半——
　　门外的部分彻底不见，门内的半个身体则在前冲的惯性中不断消失。

　　没有伤口，没有血浆，皮肤、骨骼、肌肉、血管，全都在截断处被无机地平整切开，像玻璃断面一样光滑。
　　他面目扭曲，但甚至没来得及尖叫——
　　“嘭”的一声。
　　只剩下那只外卖袋坠在地上，塑料盒滚出，在白瓷地上滚了几圈，颤巍巍停在众人的脚边。

　　“……他去哪儿了？”
　　赵暖声音颤抖。
　　“是被传送回去了吗？”陈寒压低声音，“还是被系统——”

　　沈彻立刻调出系统面板。
　　主界面右下角的【系统稳定率】保持不变，而正中央【节点稳定率】——与他们所处副本密切相关的那一段进度条，却正缓缓上升。
　　从46.7%跳到48.5%、49.3%、49.7%……最终停留在了接近50%的位置。

　　居然上升了。
　　沈彻看着那条曲线与旁边的温馨提示，神情难辨。
　　难道此副本节点稳定率的提高，是以玩家退场为代价的？
　　——不，目前还需要更多的证据。

　　沈彻的眼神深了下去：“不管怎样，不要轻易退场，否则通关与否对个人来说都将没有意义。”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也许‘打起精神参与游戏’不是客套，是规则，在游戏中，我们需要扮演好各自的角色。”

　　【请各位玩家打起精神，积极参与游戏哦。】
　　恰好，系统的提示弹出至每个人眼前，没人再说话。

　　“之前就有点好奇。”
　　克洛斯忽然走上前，弯腰捡起那只掉落的外卖袋。
　　打开盒盖，里面的饭菜尚且温热。

　　“很像真的。”他评价道，认真地拆开筷子包装，挑起一块米饭送入口中。
　　“有味道，也能咽，”又夹起一块红烧肉，“却没有吃东西的感觉，很难形容。看来和手机一样，在这里是没用的。”

　　他随手把饭盒放下，一旁的清洁机器人热情地接住：“至少在这个副本，我们的感官知觉有被调控的可能性。我之前正好在等外卖，但现在却毫无饥饿感。”

　　克洛斯的话让空气稍微缓和过来。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再提王风。

　　沈彻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道：“我们不能一直站在大厅，先去里面看看。”
　　护士似乎早已等候，她再次露出标准化的笑容：“房间已经准备好了，请在白昼阶段保持平稳情绪，避免不必要的行动。”

　　白昼阶段，避免不必要行动？沈彻内心一动。

　　他们被引导着穿过走廊。
　　诊所内部的空间异常深，白色墙壁无缝衔接，一眼望不到尽头，墙壁上挂着完美的人像，从婴儿到家庭合影，无不笑得端庄温柔，照片下方是银色的铭牌：
　　“进步，从爱自己开始。”
　　“每一次优化，都是为了更好的自己。”
　　人来人往间，偶尔能听见设备运作的轻微嗡鸣，沈彻尝试与过路的人攀谈两句，得到的只有NPC式毫无营养的回答。

　　*
　　众人被安排到双人一间的休息室。
　　方有为和徐心心用磁卡刷开房门，内部整洁而温馨：雪白的床，黄色的枕头，固定在地面的椅子、监视屏上闪烁的心率曲线。
　　“不是吧，这里都有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是不是故意搞我呢。”方有为拉开抽屉，哀叹一声。
　　徐心心没有回应，她靠在墙边，看着可透视冰箱里摆放整齐的食物：芝士火鸡面、芝芝葡萄奶茶、千层蛋糕……她曾经最爱这些东西，但也正是它们让她长久地计算卡路里、控制饮食、又一次次复食。
　　但这次，这些显然是高热量的食物包装上，却都印着“零焦虑饮食计划”的标语。她一时分不清楚是安慰还是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