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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接受 ...

  •   皎皎与明月见她哭得浑身发颤、气息急促,只怕她伤心过度晕厥过去,连忙一左一右搀扶着她从浴桶中起身,用松软的棉绫拭干身子,又为她披上一件轻软的海棠红绫缎寝衣,小心扶至寝室内。

      姜姜扑到榻上,泪如雨下,将锦枕浸湿了一大片。两个丫鬟守在榻边,亦跟着默默垂泪,直至窗外日影渐移,纱帘外透进一片暖黄的夕照,姜姜方渐渐止了哭声,被二人搀扶着坐起身来。

      虽仍是神魂恍惚、面色憔悴,她却已勉强凝起一分心神。父母猝然离世、自己无端失忆、又莫名成了他人妾室……这重重迷雾,她必须一一拨开。

      思及此,她强打起精神,哑声道:“为我梳妆更衣罢。”

      明月轻声应下,扶她至妆台前坐下。镜中映出一张苍白如纸的容颜,唯有眼尾哭得通红,仿佛染了残霞。

      皎皎取来妆奁,姜姜凝视镜中自己,良久,才轻轻拈起一块香粉,在掌心匀开,缓缓按压于眼周,掩去红肿痕迹。又用指尖蘸了些许胭脂,在两颊薄薄晕开,镜中那张脸这才渐次有了些血色。

      对镜理妆,铜镜中的容颜稍复光彩,姜姜却觉心头酸涩再难抑制。她抬眸望向身侧垂手侍立的明月,声音轻颤:

      “爹爹与娘亲……究竟如何离世?明明昨日……昨日还好好的……”话未说完,两行清泪已滑落。

      明月眼眶亦是一红,趋前一步,低声道:“娘子节哀……其中细情,奴婢所知亦不甚详。只记得天启元年七月,淮阳府郏县遭了百年不遇的洪患,老爷……老爷便是那时受命前往郏县协理赈务。”

      她语声渐低,似不忍续言,“谁知赴任不足两月,老管家姜伯便扶棺而归,言道老爷自抵郏县后便神思恍惚、言语错乱,竟如癫症突发,不过旬日……便悬梁自尽了。”

      “夫人闻此噩耗,当场呕血昏厥,从此缠绵病榻,药石罔效,未及三月……亦随老爷去了。”明月语至此处,已是泣不成声,以袖掩面。

      姜姜听罢,只觉心如刀剜,她伏于妆台之上,肩背剧烈颤动,却哭不出声来,唯有泪珠滚落,沾湿袖上精巧的缠枝绣纹。

      皎皎与明月慌忙上前,一个轻抚其背,一个握紧她冰凉的手,主仆三人再度相拥而泣,满室悲音。

      良久,姜姜方渐渐止住悲声。她以绢帕拭去泪痕,神思却在一派哀痛中逐渐清明——此事从头至尾,处处透着蹊跷。

      父亲原任嘉阳县令,虽勤勉清廉,却从未涉足河工赈济之事,朝廷怎会突然调他前往郏县?此为一疑。父亲寒窗入仕,为官近二十载,素来持重端方,心志坚稳,何以甫到任所便突发癫狂?此为二疑。老管家姜伯随侍父亲多年,主人死因可疑,他怎会不报官详查,反而匆匆扶棺还乡?此为三疑。

      愈想愈觉寒意侵骨,姜姜攥紧手中绣帕,指节微微发白。这其中必有隐情。

      她稳住气息,抬眸问道:“姜伯如今何在?可随我入了沈府?还有父亲可有留有遗物?”

      明月摇头轻答:“老爷夫人过世后半载,娘子便遣散了家中大半仆役,只留奴婢与皎皎随身,随后便离乡入京,进了这沈府。姜伯……应已归还故里,如今不在府中。”

      “随老爷棺椁回乡的还有其赴任随带的箱笼,只现也留在江南老宅,不在这沈府之中。”

      姜姜闻言,眉尖蹙得更紧。女子当家主事在当朝不算罕事,可自己为何在父母新丧、疑窦重重之际,不仅未深究死因,反而匆匆遣散旧仆、远赴京城,甚至甘为人妾?这全然不合常理。

      万千思绪如乱麻缠结,却因缺失了那两年的记忆而无从梳理。她闭目深吸一气,深知要想解此间实情,需徐徐图之。

      姜姜神色稍霁,眉宇间虽还笼着薄愁,却深吸一口气,将脊背挺直了些。是了,眼下哭哭啼啼有什么用?既然记不得前事,又入了这摸不透的沈府,更该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可不能叫人瞧出端倪。

      她眼波一转,看向身边两个丫鬟,唇角甚至努力牵起一点细微的弧度,声音也清亮了几分:“好啦,哭也哭过了。如今我眼前一抹黑,你们快把这沈府里里外外的事,都细细说给我听,免得我日后行差踏错,平白惹出祸来。”

      皎皎见她终于不再沉溺悲伤,有意哄她开怀,语调便格外轻快起来:“娘子宽心!咱们府里可清净了,正经主子就您和大爷两位。大爷可是先帝爷点的进士,有从龙保驾的大功,如今是陛下眼前第一等得力的人呢!”

      她又凑近了些:“而且呀,大爷早年失了父亲,老夫人也在您进府前几年仙去了。您一过门,上头没有公婆拘着,中间没有妯娌烦着,不知多自在!”

      姜姜听着,眼里露出些好奇,方才的悲切被冲淡了不少。她偏了偏头,忽然问道:“说了这许多,这位大爷……究竟多大年岁了?”她心里嘀咕,别是个功成名就的老先生吧?念头闪过,自己先被这想象噎了一下,连忙摇头,将这念头甩开。

      皎皎咧开嘴角:“娘子想到哪里去了!大爷风华正茂,今年才二十有三,比您不过大了五岁罢了。”

      “当真?”姜姜下意识松了口气,随即又想起什么,眨着眼追问,带着点少女的娇憨与直率:“那……他生得模样如何?该不会貌丑无盐,才娶了我吧?”问完自己也觉不好意思,半低下头盯着眼前的妆奁瞧。

      “娘子!”皎皎“噗嗤”一笑,“您这话若叫外人听去可不得了!咱们大爷可是京城里有名的玉郎君,坊间都说‘山似玉,玉如君’,夸的便是大爷那般人物。再说,”她语气温软下来,透着真心实意的欢喜,“大爷待娘子,那是顶好的。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奴婢们都看在眼里呢。”

      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她悄悄抿了抿唇,这是形容她的吗?

      室内三人尚在低语,一道明晃晃的讥诮声忽地穿透碧纱窗,刺了进来:

      “哼,不过是个偏房妾室,倒日日端起正头夫人的架势了。”

      紧接着,另一个更细弱的声音慌忙劝止:“快别说了……仔细里头听见。”

      “雨真,你少在这儿充好人!我说错了吗?”先前那声音愈发明亮尖锐,字字带着刺,“你瞧她,今日又在房里闷了一整天。眼瞅着大爷就要下朝回府,也不知道到垂花门前迎一迎。这府里,谁真把她当主子看?当初不知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攀上大爷……罢了,我懒得费这些口舌。大爷最爱喝的火腿竹荪汤,我得去小厨房盯着火候了。”

      语声未尽,便听见步子远去。

      姜姜眸光微动,已然明了窗外是谁。那出言不逊的,正是晨间见过、打扮得与寻常婢女不同的雨纯。

      晨起照面时便觉她眉眼含锋,果然不是个安分的。这般作态,怕是存了向上爬的心思,想将她这“妾室”取而代之呢。

      一旁的皎皎早已气得双颊涨红,胸口起伏:“娘子!雨纯这贱蹄子往日就常背地里嚼舌根,今日竟敢到窗根底下撒野!您让奴婢出去,非撕烂她那张嘴不可!”说着便挽起袖子,抬脚就要往外冲。

      “站住。”姜姜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沉静的力度。

      “娘子!”皎皎又急又气,眼圈都红了,“您为何拦我?这小娼妇如今都敢当面作践您了,来日岂不要蹬鼻子上脸?我今日非得给她个教训,叫她晓得尊卑上下!”

      “你还是这般急躁。”姜姜轻轻摇头,拉住她的手腕,引她在身旁绣墩上坐下,“你且细想,我入府已一年有余,这婢子却能安然至今,且气焰日盛,可见动她并非易事。她今日敢在我窗下放肆,必是有所依仗。你若此刻贸然寻衅,非但抓不住她的错处,反可能被她倒打一耙,说你无事生非,欺凌下人。”

      “娘子说得是。”明月也温声劝道,“皎皎你又不是不知,雨纯的娘是老夫人跟前的旧人,在大爷面前也颇有几分体面。她正是仗着这层关系,才敢在府中这般张狂。你若此刻去闹,只怕反落人口实,说娘子不能容人,纵容贴身婢女欺压府中老人。”

      皎皎听罢,虽知二人所言在理,胸中那口闷气却如何也咽不下去:“那……那难道就由着她骑到娘子头上作威作福不成?”

      姜姜并未立刻应答,只从容地执起一枚金箔花钿,对镜细看,指尖轻蘸了些许呵胶,缓缓贴于额间。铜镜中的美人,眉目沉静,不见半分怒色。

      见她这般气定神闲,皎皎愈发按捺不住:“娘子!您怎么还有心思妆扮?难道就真的不管了?”

      姜姜这才转过脸来,唇角微扬:“你可听过一句话——‘欲使其亡,先令其狂’。”她顿了顿,声音轻缓如羽,“姑且……让那子弹再飞一会儿罢。”

      “子弹?”两婢女面面相觑,目中尽是不解,“娘子,这‘子弹’……是何物?”

      姜姜抿唇一笑,未作言语,只继续梳妆打扮,这沈知远将要下职,她还需打扮如常,莫被瞧出破绽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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