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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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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透过续物斋的落地窗,将整间屋子浸成琥珀色。
苏见微捏着最后一根丝线穿过针眼,针尖在波斯挂毯边缘轻轻一点,本就不显眼的接缝便消失在繁复的纹路里。
她的动作很轻,连呼吸也放得极缓。
“好了,赵先生。”
坐在对面的中年男人猛地回过神,额头上还挂着细密的汗。他盯着那块曾被家族视为“不祥”的挂毯,嘴唇动了动:“苏小姐,您……没感觉到什么?”
“感觉到什么?”苏见微抬起头,露出一双漂亮干净的眼睛。她将挂毯轻轻推过去,柔声道:“它只是有些年头了,丝线老化,染料里的矿物质产生了微妙变化。修补后,至少五十年内不会再出问题。”
她说得平静专业,指尖却在桌下微微蜷缩。
——撒谎。
半小时前,当她的手指第一次触碰到这块十七世纪的挂毯时,眼前炸开的不是织物纹理,而是一道裂痕。
暗紫色的、不断扭动的裂缝,像活物一样盘踞在每一根丝线的间隙。随即画面碎片扑面而来:硝烟弥漫的古战场、女人凄厉的尖叫、某种非人生物的嘶吼……还有浓得呛人的血腥味。
她全看见了。
“那就好,那就好……苏小姐的话我信。”赵先生如释重负地擦了擦汗,掏出银行卡的手还有些抖,“家父临终前说,这毯子‘吃人’。我祖父、曾祖父,凡是在它身边待久了,都会精神失常。我本来不信,可上个月开始,我每晚都做同一个噩梦:我好像回到古代战场,对面跟我打的却不是人,是……是……”
“梦境是潜意识的投射。”苏见微打断赵先生的话,声音温和而有说服力,“现在它修好了,您也会好的。至于这卡……修补一次不需要这么多,您还是转账吧。”
“不不不……您务必要收下。”赵先生不由分说,将银行卡塞进桌上摊开的书本中,“苏小姐虽然年轻,但这祖传的手艺是有目共睹的,这些报酬是您应得的,密码我已经发您微信了,千万别推辞。”
说完,他抱起挂毯,又谢了几翻才离去。
续物斋重归宁静。
苏见隙将工具一件件收进檀木盒。
她接待过不少这样的客户,他们带来的往往不是单纯损坏的旧物,而是附着其上无法言说的恐惧。那些恐惧通过裂痕影响着现实中的人,而她的工作,就是把这些恐惧“缝起来”。
续物续物,在她眼里,万物皆可续,用丝线、胶水、泥土或者是旁人看不见的“念丝。”
她伸出手,一段透明的“丝线”从指尖钻出,泛着极淡的光。刚才她就是用这段念丝缝补了挂毯上的裂痕。
天色渐晚,是时候收摊了。
苏见微伸了个懒腰,她走到洗手台前拧开水龙头。水流冲过指尖的瞬间,脑中突然一阵嗡鸣。
她撑住大理石台面,抬头看向镜子。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而镜面倒影的身后,窗外那座标志性的双子塔楼之间,一道巨大漆黑的裂缝在空中缓缓张开。
那不是物理的裂缝,更像是维度的伤口。伤口边缘翻滚着暗紫色的能量流,像坏死组织的脓液。裂缝内部是深不见底的虚无,里面正发出某种低频的、令人牙酸的撕裂声。
更可怕的是,裂缝周围,无数细小的黑色纹路正蛛网般蔓延,扎进现实世界的“表皮”。
“那是……什么?”
苏见微害怕的闭上眼,再睁开时,裂缝还在。
不是幻觉。
她冲到窗边,这是她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裂缝。
有裂痕就必须要修补,这是家族的使命。
只是这样大的裂缝,普通的针肯定是不行。
想到这儿,苏见微跑到楼上,对着母亲的遗像拜了拜,而后打开遗像前的小匣子。
匣子内躺着一根金针。
母亲说过,如若遇上过大或不可控的裂隙,便用这根金针。
她攥着金针走到阳台,面向双子塔上的空间裂缝,右手捻针,左手凝聚念丝穿过针眼,就在针尖刚探向裂缝的瞬间——
轰!!!
海啸般的信息洪流倒灌进来。
尖叫、哭泣、骨骼碎裂声、金属扭曲的呻吟、还有某种庞大到无法理解的存在的低语……所有的声音一瞬间在脑子里炸开,苏见微痛哼出声,太阳穴像被铁锤反复砸击,鼻腔一热,温热的液体淌了下来。
她用手背抹去,是血。
不行。
以她的能力根本不足以在这样的距离缝合它,只有靠近,慢慢修补。
她瘫坐在地,眼前阵阵发黑,耳边还残留着那些恐怖的余音。而天上的裂缝又扩大了一圈。
天空泛着不祥的暗紫色调,虽然普通人可能只觉得是乌云,但双子塔的玻璃幕墙上,已经出现了细小的龟裂纹。
时间不多了。
苏见微抓起车钥匙冲出续物斋,车辆汇入傍晚稠密的车流中。
街景看起来还是那么正常:下班匆匆走过的白领,在街角接吻的情侣,外卖电动车在车缝间灵活穿梭。可在距离双子塔还有一个街区时,周围嘈杂的车流声、人声突然变得模糊,就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失真的厉害。
苏见微减缓车速,摇下车窗。
风灌进来,带着一股奇怪的味道——不是臭味,而是“无”的味道。像走进一个尘封千年的石窟,空气里什么都没有,连微生物都死了。
她的心跳开始加速。
“冷静。”她对自己说。
她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停下车,捻针凝丝,刚要抬手,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双子塔楼的玻璃幕墙,碎了。
两栋建筑之间的裂隙猛的扯开,像突然睁开的巨眼,里面粘稠的暗紫色能量流翻涌而出。
然后,有“东西”开始爬出来。
第一只像是用人类肢体和机械零件胡乱拼凑成的怪物,关节反转,从裂隙里跌跌撞撞地滚落,砸在广场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它没有眼睛,只有一张布满环形利齿的嘴,正对着天空发出无声的嘶吼。
第二只、第三只……
有的像融化的蜡像,有的像长满触手的阴影,有的干脆就是一团翻滚的内脏集合体。它们唯一的共同点是:都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广场上的人群僵了一秒,不知是谁喊了句“怪物”,下一秒,尖叫声、哭喊声、奔跑的脚步声瞬间淹没了街区。人们互相推搡着,像没头苍蝇一样四散逃窜。
一个穿高跟鞋的女人摔倒了,手里的文件漫天飞舞,她想爬起来,却被后面涌来的人流再次踩倒。
“别挤!”
“我的瑶瑶!孩子呢?!”
苏见微见状立刻收起金针,用念丝在周身编织了一层极淡的保护罩,逆着人流冲上前,“让开!都让开!”
这消耗极大,她的额角很快渗出冷汗,但脚步没停。
十米、五米、三米——
她终于够到了那个女人,用力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拉起:“起来!往东侧出口跑!”
女人满脸是泪,腿软得站不起来。苏见微咬牙,半拖半抱地将她扶起,又把旁边吓傻了的小女孩塞进她怀里:“抱紧她,别回头!”
就在这时,“嘶啦嘶啦”,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从头顶传来。
苏见微猛地抬头。
一只下半身像蜘蛛、上半身却顶着颗肿胀人头的怪物,正从玻璃幕墙外沿快速爬下来。它八条镰刀般的节肢刮擦着玻璃,留下深深的白色刻痕。那颗人头转动着,空洞的眼窝“看”向了苏见微的方向——准确说,是看向她怀里的小女孩。
然后,它张开了嘴。
嘴里没有舌头,只有密密麻麻的、螺旋状排列的尖牙。
“跑!!!”
苏见微用尽全力把女人往前一推,自己却因为反作用力踉跄后退,背部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灯柱上,疼得她倒抽了口气。
怪物扑了下来,镰刀般的前肢高高举起,巨大的阴影笼罩了她。
苏见微慌忙抬起手,用尽全力凝结念丝。透明的丝线从她指尖迸发,织成一张极其坚韧的网,一层层裹向怪物的关节、节肢、躯干……试图束缚它的动作。
可力量差距太大了。
念丝在接触到怪物体表那层粘稠的黑色物质时,就瞬间消融,怪物只是顿了不到半秒,镰刀肢再次挥落。
完了。
苏见微闭上眼睛。
要死了吗?
这个念头闪过时,她反而异常平静。
像是闪回到十年前的夜里,母亲被拖进街角的裂缝里,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裂缝的那头是什么?
如果自己现在死掉,会与妈妈团聚吗?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划破空气、尖锐到刺耳的裂帛声。
“嗤——!”
有什么温热粘稠的东西,溅到了她脸上。
苏见微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
怪物还保持着扑击的姿势,但身体正中央,多了一道笔直光滑的切面。它的上半身缓缓滑落,露出切口内部蠕动着的脏器。下一秒,两截残躯化作飞散的黑色灰烬,簌簌落下,只剩一颗浑浊的,如同玻璃珠般的东西,“叮”一声掉在她脚边。
她怔怔的抬头,看见了一个男人。
他站在她斜前方三步远的位置,背对着她,身姿挺拔,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右臂的西装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的前臂皮肤上暗红色的纹路。
他侧过头。
轮廓锋利的侧脸,高挺的鼻梁,薄唇紧抿着,没什么表情。
直到他转过头来,一双熔金色的瞳孔对上苏见微时,她全身的寒毛都炸了起来。
这个男人……身体里还有别的东西!
而此时的陆铭,正承受着体内另一场战争。
荒,那个寄生在他体内深处的侵蚀物,在眼前这个陌生女人动用念丝的瞬间,爆发了前所未有的躁动。不是往常那种对血肉和能量的贪婪饥渴,而是更复杂的、几乎让他失控的震颤。
它说,抓住她。吞噬她。
陆铭熔金色的瞳孔死死锁定了苏见微,喉结滚动了一下,压下几乎脱口而出的低吼。
天空还在崩坏,更多的怪物从裂隙涌出,AMCA的无人机嗡鸣着从云层中降下,冰冷的机械音广播着疏散指令。
混乱的中心,两人隔着纷纷扬扬的黑灰,目光相撞。
陆铭朝她迈了一步。
苏见微猛地后退,脊背再次撞上灯柱,退无可退。
而就在她身后,另一只形如巨蜥、尾巴末端长着骨锤的畸变体,正悄无声息地立起上半身,张开了布满倒刺的嘴。
前后夹击。
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