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落下》我喜欢五月

2、尘封记忆

　　医院地下停车场。

　　陆靳宇坐进临时调来的宾利后座，对助理周延说：“回云顶公寓。”

　　车子驶出医院，汇入深夜车流。陆靳宇靠在后座，闭上眼睛。右手在身侧缓缓握紧。掌心似乎还残留着某种触感。

　　一小时前，在事故现场，医护人员将昏迷的沈星遥抬上救护车时，那枚徽章从他颈间滑出，陆靳宇眼尖，看到后鬼使神差就跟着一同上了救护车。

　　救护车上，他指尖摩挲过徽章边缘那个微小的凹痕。一个十五年来，在他记忆深处反复出现的凹痕。

　　“周延。”他忽然开口。

　　“陆总？”

　　“联系李侦探，调查沈星遥的所有资料，尤其是家庭背景。另外……”陆靳宇睁开眼睛，看向窗外飞逝的霓虹，“联系陈医生，预约明晚的心理咨询。”

　　周延有些意外。不只是老板对于沈星遥有了特别的关注，更是因为老板已经三个月没去看心理医生了。

　　“好的。”周延毫不迟疑的答道。他是一名合格的助理，对于老板的私人问题上的决定向来不会多问。

　　车辆沉默而平稳的驶入市中心顶级公寓区。

　　陆靳宇回到家中，人工智能陆小工早已将他屋内所有设施都调整为陆靳宇最舒服的设置。他没有理会陆小工亲切的晚间问候，径直走进书房。

　　打开保险柜，他从最里层取出一个天鹅绒盒子。盒子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枚徽章，和沈星遥身上的那枚一模一样。

　　救生员徽章，铜质，边缘有磨损。唯一不同的是，这枚徽章背面并没有编号，而沈星遥脖颈间的那一枚背后刻着编号0179。

　　一个在他的脑海中萦绕了整整15年的数字。

　　陆靳宇用指尖轻抚着徽章。

　　十五年前，滨江三号码头，十四岁的他失足落水。不会游泳，江水灌入口鼻，意识逐渐涣散。在彻底失去知觉前，他看见一个身影跃入水中，奋力向他游来。

　　记忆中那是一个少年，看起来比他小，身形单薄却异常灵活。少年抓住他的衣领，拼命往岸边拖。他最后的记忆，是少年颈间闪烁的铜色光芒。

　　醒来时已在医院，父母守在一旁。他们说是个码头的救生员救了他，那救生员姓沈，叫沈建国，救生员编号，0179。被救时他的手里紧紧握着一枚仿制的救生员徽章，而这枚徽章不属于任何一名救生员。

　　陆靳宇是在出院后才听说沈建国在救他当天牺牲的消息。陆家想给予家属补偿，却被告知沈家婉拒了所有捐助，不久后搬离。

　　那枚徽章，和那个记忆中的少年，随着沈建国的死，成了陆靳宇心中悬而未决的谜。
　　直到今晚。

　　心跳，在沉寂多年的胸腔里，第一次有了异常的节奏。

　　陆靳宇走到落地窗前。窗外是城市的璀璨灯火，如散落的星河。他想起病床上那个苍白脆弱的年轻演员，想起他昏迷时的呢喃，想起他醒来时那双带着警惕却干净的眼睛。

　　“沈星遥……”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

　　命运像一个圆，兜兜转转十五年，在此刻闭合。

　　他没有告诉沈星遥的是，在看到徽章的瞬间，他常年平静无波的情绪监测手环，第一次发出了震动。

　　心率：98次/分。

　　比正常值高出23%。

　　第二日下午三点，陆工科技大楼顶层的办公室中，陆靳宇坐在宽敞的办公椅中正在查看李侦探传来的初步消息。

　　沈星遥作为一名顶流明星，他的很多背景资料从网上便可探查一二，他父亲救人牺牲的事情最初也曾被壹传媒利用过，后来在沈星遥的极力反对之下才没有被大肆宣扬。事实上若非陆靳宇之前并不在意娱乐圈的情况，或许可以早一点发现沈星摇。

　　而李侦探的效率也的确很高，不到二十个小时已经挖出了不少信息。

　　“沈建国，殉职前是滨江市水上救援队三级救生员。十五年前七月二十日下午，在滨江三号码头救起一名落水少年。当晚码头又有游客落水，沈建国再次下水救援，成功救人但自己体力不支被卷入漩涡，两天后遗体在下游被发现。”

　　“被救少年家属当时提出重金酬谢，被沈建国婉拒。”李侦探在电话里补充，“沈建国殉职后，曾遭遇过一段时间的诋毁，有人说当时他本已下班，下水救人纯属多管闲事。不久后他妻子林静便带着儿子搬离了原来的住处。”

　　陆靳宇翻到下一页，是沈星遥的成长轨迹。

　　十岁丧父，从体校游泳苗子转学普通中学。十七岁母亲确诊癌症，他开始半工半读。十八岁考入电影学院，同年签约现在的经纪公司壹传媒。二十岁凭古偶剧《青云叹》走红，半年前因为都市偶像剧《凭什么不能爱你》爆红成为顶流。

　　但爆红带来的不只是名利，还有疯狂私生饭、对家打压、无休止的舆论攻击，商务，资源的争夺，以及各种酒局饭局。

　　陆靳宇注意到其中的两条消息，都是网上曾报道过又被压下去的，关于沈星遥参加酒局，聚会的消息，里面明确提到了金主，潜规则，封杀等消息。而壹传媒的能力有限，资源与手段都跟不上，处理得捉襟见肘。

　　档案最后附了几张照片。有一张是少年时期的沈星遥，站在领奖台上举着游泳比赛奖杯，笑容灿烂。还有一张是近期的偷拍照，不知是从哪里拿到。照片中的沈星遥手里举着酒杯与一位秃顶男子碰杯，面上的笑意不达眼底。

　　陆靳宇盯着这张照片良久，又将目光投向沈星遥少年时期的那张照片，阳光下的少年，笑容干净，眼里有光。十五年前那道自水中破光而来的少年身影似乎渐渐清晰。
　　监测手环再一次发出了震动。

　　心率：108次/分。

　　晚上八点，陆靳宇坐在陈墨医生诊疗室的浅灰色沙发上，腕间的情绪监测手环数据已同步到医生的平板屏幕上。室内只有空调低微的运转声。

　　“心率98，皮肤电导率有显著峰值。”陈墨推了推眼镜，指向屏幕上的曲线，“这个时间点，对应你描述的‘看见徽章瞬间’。能具体描述当时的感受吗？”

　　陆靳宇交叠的双手微微收紧，这是他极少见的肢体语言。“不是感受。更像是……一段被强制播放的影像数据。”他说道，“十五年前的视觉片段，江水的颜色、铁梯的锈味、以及那道破开水面逆光而来的身影，这些信息不受控地重新加载。”

　　“这是常见的创伤记忆闪回。”陈墨记录着，“关键在于，这次闪回伴随着明确的心悸和呼吸收紧，而你过去对这些记忆只有认知，没有生理反应。简单来说，是伴随着这枚徽章的出现，你的情感防御机制出现了特定缺口。”

　　陈墨放下平板，“那个救你的救生员，他的形象长期被你的理智隔离。如今他儿子出现，或许是相似的轮廓触发了代偿性情感反应,你想在他身上完成当年未能表达的谢意，甚至……愧疚。”

　　陆靳宇抬起头，轻声开口：“我怀疑，记忆中那道模糊的少年身影，是沈星遥。”

　　陈墨愣了愣，随即问道：“你能确认吗？”

　　陆靳宇沉默。

　　陈墨试着建议：“或许，可以向沈先生确认一下。”

　　陆靳宇依旧沉默。

　　陈墨便道：“你在潜意识当中对于沈建国之死存有未解决的情感冲突，在见到他的徽章之后，这段被压抑的记忆被再度激发，你的大脑正在尝试为‘沈建国之死’这个未完成的情感模块，寻找一个可作用的现实对象，而沈星遥做为沈建国徽章的拥有者与沈建国之子的身份，很自然的就成为了这个现实对象，也就是你情感投射的客体。你潜意识中可能将对他父亲未表达的情感，转移到了他身上。这也可以解释为何你会对素未蒙面的沈星遥产生情绪波动。而你怀疑沈星遥是当年的那名少年，或许也是出自同样的原因。”

　　陆靳宇的手指再次无意识地收紧：“所以这是病理性代偿，而非真实情感？”

　　“是高度聚焦的情感投射。”陈墨严谨地纠正，“如果处理不当，你会混淆报恩、愧疚和真实。”

　　沉默片刻，陆靳宇抬起眼，“所以你的建议？”

　　陈墨略微思考了片刻，站在心理医生的角度给出了自己的建议：“我的建议分为认知重建和行为干预两部分。”

　　“首先你需要建立‘情感档案分离’。将你对沈星遥产生的所有情绪冲动，保护欲、关注度等等进行来源标记。绿色代表‘对沈建国事件的迟发性反应’，蓝色代表‘对沈星遥本人的真实吸引’，每周复盘。”

　　陆靳宇问道：“如何保证标记的准确性？”

　　“这正是难点。”陈墨放下手中的平板，进一步道：“所以要结合第二步，‘情境剥离实验’。试着想象如果沈星遥并非沈建国的儿子，而是一个境遇相似的其他年轻演员，你提供的帮助会减少百分之几？这个百分比，就是你需要警惕的‘代偿阈值’。它不代表你的情感不真实，而是提醒你其中有多少动力来自于未完成的过去。”

　　陆靳宇的视线聚焦在空中某点，显然在进行实时思维模拟。

　　“第三阶段最为关键，”陈墨语气加重，“我们称之为‘责任边界的认知重构’。你必须学会将‘我对沈建国的生命负有责任’这个错误核心信念，转化为‘我有义务以审慎的态度对待他儿子的人生’。前者是沉重的情感债务，会导致过度干预；后者是清醒的道德选择，允许你保持恰当的距离。”

　　陆靳宇腕间的手环发出轻微震动，提示心率升至82。

　　“最后，”陈墨看了眼平板数据，缓和了语气，“这是个积极信号。你的情感中枢并非器质性损伤，而是被强制休眠。沈星遥的出现像一把特定钥匙，激活了锁死的区域。但修复过程必须系统化，否则涌出的可能不是活水，而是溃堤的洪流。”

　　“陈墨，”陆靳宇听完陈墨的建议，抬眼看向他，“如果最终无法区分呢？”

　　陈墨的神情变得凝重：“那就意味着，你对沈星遥的情感已经超越了创伤代偿的范畴。届时我们需要调整诊断,你面对的将不再是情感解离，而是如何学习建立一段真实、平等且健康的关系。那会是更艰难的课题。”

　　诊疗室重归寂静，只有中央空调温柔的风声，吹拂着记录纸上墨迹未干的情感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