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职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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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拉是被电话惊醒的——好吧，按照现在的说法这叫手机。她虽然不怎么使用，但依旧在第三声响铃时立刻接起。
是汤普金斯医生的来电。
“艾拉修女……”对方是医生的助手，声音里透着压抑不住的疲惫和急促，“能请您穿着正装尽快赶来吗？我们这边……非常需要您。”
“好，地址？”艾拉语气平稳。汤普金斯医生可能在诊所，也可能在出诊途中——但深夜来电，只意味着一件事。
助手报出一个位于码头深处的地址，背景音里隐约传来压抑的哭声和混乱的呼喊。电话随即挂断。
葬礼。而且可能不止一场。
艾拉打开床头的灯，昏黄的光线照亮狭小的隔间。她没有犹豫，从简陋的衣柜底层取出一个布包，里面是一套完好的、纯黑色的传统修女服——不是她日常穿的那种改良过的便利款式，而是严格按照教会规定制作的正式服装。
四下无人，但她依旧按标准流程穿戴整齐：内衣、衬裙、黑色长袍、白色领巾，最后用头巾一丝不苟地包裹住所有金发，只露出一张年轻而沉静的脸。
她走到教堂主厅的祭坛前，双手交握，闭上眼睛。嘴唇轻微翕动，听不见声音，但姿态虔诚。这次不是表演——这是她为即将面对之事所做的准备，只为了真正的、能更贴近那些人心里的圣洁。
两分钟后，祷告结束。艾拉提起早就备好的黑色手提箱——里面装着圣经、圣水、简易仪式用具和一些基本药品——推门走进哥谭深夜的街道。
深夜的东区比白天更危险，但艾拉脚步不停。她知道为什么需要她来——东区没有常驻神父，早就没有了。真正的虔诚者在这里待久了，要么崩溃，要么信仰被现实的苦难侵蚀殆尽。教会系统对这里的态度早已变成“维持最低限度存在”，人员一批批轮换，停留时间越来越短。神父与修女的职责早已混用，牧师？在妓女遍地、婚姻破碎率最高的区域谈论圣婚礼仪，更像一种讽刺。
所以当死亡来临，当那些依旧保留着信仰的移民、工人需要最后慰藉时，一个穿着正装的修女，就成了他们眼中最接近“神迹”的存在。
艾拉穿过两条暗巷，前方传来喧哗和灯光。一处废弃仓库被临时改造成了急救点，外面站着几个面色阴沉的男人，穿着工装，身上沾着血迹和尘土，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红头罩的人。
今夜的行动显然遇到了激烈抵抗。伤员被集中送到这里，能救的正在里面抢救，救不了的……需要有人送他们最后一程。
艾拉提着箱子走近，其中一个男人上前一步想拦住她——深夜独行的修女，在东区太过显眼。
但艾拉在几步外停下，放下箱子，抬手解开了头巾。
金色的麻花辫在昏暗光线下微微发亮。她抬起头，露出那张熟悉的脸。
男人们愣了一下，认出了她——慈善之家的那个修女，会发烤饼，偶尔雇人看门，说话平静的那个女孩。
艾拉没有多解释，重新包好头巾，整理了一下黑袍的褶皱。当她再次抬起头时，整个人的气质已经变了——不再是那个分发食物、动作利落的年轻女性，而是一个姿态标准、神情肃穆的神职人员。
她提起箱子，朝男人们微微颔首，然后径直走进仓库。
仓库内部弥漫着血腥味、消毒水味和压抑的啜泣。简易隔板划分出几个区域：重伤者躺在担架上，轻伤者靠墙坐着包扎，最里面用白布隔出了一小片安静空间——那里躺着已经死去，或即将死去的人。
汤普金斯医生正跪在一个伤员身边进行急救，手上全是血，头也没抬：“艾拉，左边第三个，雷文，他需要你。”
艾拉走向那片区域。
雷文快死了。腹部开放性伤口，失血过多，更致命的是长期毒瘾掏空了他的身体，连抢救的机会都很渺茫。他意识模糊，嘴里反复念叨着破碎的词语：“主啊……我的爱丽丝……照片……救救她……”
他枯瘦的手紧紧攥着一张边缘磨损的彩色照片——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女孩，棕色的卷发，笑得眼睛弯弯。
当艾拉走近，黑袍的阴影落在他脸上时，雷文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一瞬。在东区能见到穿着正式黑袍的修女，对他而言已经是神迹降临。
他颤抖着举起照片，声音嘶哑：“修女……求您……照片……还有床底下的铁盒……给爱丽丝……告诉她……爸爸爱她……”
艾拉在他身边跪下，打开手提箱，取出圣经和一个小银十字架。她没有说“你会好起来的”这类空洞的安慰，只是按照标准流程，开始为他进行临终祷告。
她的声音平静、清晰，每一个拉丁文祷词都发音准确。她为雷文洒上圣水，为他念诵赦罪经文，最后握住他攥着照片的手，轻声用英语说：“主已听见你的忏悔。你的女儿会得到庇护。”
雷文眼中的光逐渐黯淡，但嘴角扯出一个近乎安详的弧度。他松开手，照片落在艾拉掌心。然后他闭上眼睛，停止了呼吸。
艾拉将照片仔细收进黑袍内袋。然后她站起身，走向下一具遗体。
那是一个普通的码头工人，死于流弹。手里还紧紧攥着两颗用廉价彩纸包着的水果糖——大概是打算带回家给孩子的小礼物。艾拉为他合上双眼，清理了脸上的血污，开始同样的仪式。
一个接一个。
仓库里渐渐安静下来。抢救区依然忙碌，但死亡区只剩艾拉低声祷告的声音。她跪在每一具遗体身边，完成全套临终圣事，动作标准，神情专注，没有因为对方的身份、死因或生前的罪行而有丝毫简化或敷衍。
对瘾君子，对帮派成员，对无辜被波及的工人，她给予同样的尊重。
因为在她看来，死亡本身已经完成了最终的审判。她的职责不是评判，而是陪伴这些灵魂走过最后一程，给予生者一点虚假的慰藉，让死者至少能在形式上“得体地离开”。
这是艾琳笔记里写过的话：“在哥谭，体面的死亡是奢侈品。如果我们给不了他们体面的生，至少给一个体面的死。”
艾拉此刻正在履行这句话。
当她为最后一位死者合上双眼时，天色已经微亮。汤普金斯医生走过来，递给她一杯温水，脸上是深深的疲惫。
“谢谢你能来。”医生声音沙哑，“这些工人……他们很多还信着。有修女在，他们的工友会好受些。”
艾拉接过水杯，喝了一小口。“需要我帮忙整理遗物和记录信息吗？”
“已经有人在做。”汤普金斯看了一眼仓库外，“红头罩的人会处理后续——通知家属，安排简单葬礼，发放抚恤金。至少……他们现在会做这些。”
艾拉点点头，没有多问。她收拾好自己的手提箱，重新包好头巾，准备离开。
走出仓库时，她看见杰森·陶德站在侧面的阴影处，背靠着墙，手里夹着一支烟，烟头在昏暗的光线中明灭。他还是白天那身洗得发白的工装，但此刻沾着血迹和尘土。脸上只有疲惫和未擦净的污迹。他看起来就像刚经历了一场恶斗，也是，他毕竟是红头罩帮派的先锋。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杰森抬起夹烟的手，朝她微微点了点下巴。
艾拉短暂停下，微微点头。而后脚步没有停顿，提着箱子从他面前走过，朝着教堂的方向离开。
背后，杰森已经掐灭了烟，正和几个人低声交代着什么。他的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棱角分明，疲惫但依旧紧绷。
艾拉转身消失在清晨的薄雾中。
回到教堂，她没有立刻换下黑袍，而是将那张照片小心地放在祭坛上，旁边放上一小杯清水——这是艾琳笔记里记录的简单祭奠仪式。
然后她走到水桶边，开始清洗双手。
水流冰冷的冲走指缝间残留的圣水、血迹和死亡的触感。她洗得很仔细，一遍又一遍。
窗外，哥谭的太阳终于完全升起，将码头染成金色。
仓库里的死者会被妥善安葬，他们的家属会得到抚恤，红头罩的规则会更加稳固。
而艾拉完成了一次神职人员应尽的职责——给予死亡以形式，给予生者以慰藉。
在圣坛与街头之间，在生与死的交界线上。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职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