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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幼春篇(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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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
倚南窗殿内。
白衣仙君呕出一口鲜血,染红了雪色衣襟。
他闭目片刻,沉默地取出一方素帕,缓缓拭去唇边痕迹。
“你真是疯了!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要命了吗?!”身旁的人咆哮道。
莫问轻声应道:“我知道。”
对方怒气更盛:“你本可以不管他!何必为他做到这般地步?你究竟想做什么!”
莫问垂眸不语。
那人走到窗边,又愤怒转身:“你对自己在做什么有没有认知?简直是疯子!疯子!”
“你说你是不是有病,你与他之间牵扯多复杂,有多麻烦,你自己不明白吗?这太乱了……实在太乱了!”
莫问淡淡“嗯”了一声:“我确实有病。”
他确实有病,不是吗。
那人一噎,半晌,终是化作一声长叹。
殿内寂静许久,莫问才低低开口:
“……对不起。”
对方沉默片刻,语气稍缓:“不必道歉。我只是……气不过。”
话音落下,二人皆不再言语,任沉默在殿中无声蔓延。
良久的静默后,那人才低声问道:“那你如今打算如何?告诉他?……承认么?”
莫问抬眼:“承认什么?”
对方一怔,过了片刻,神情渐渐转为难以置信:“你……你不明白?”
莫问眼中掠过一丝真实的迷茫。
那困惑太过确切,让问话之人彻底怔住,久久未能言语。
又过了许久,那人忽然低笑出声,笑声里带着荒凉,喃喃自语:“我的天……怎会如此。这真是……全乱了套。”
莫问垂下眼帘:“……抱歉。”
“不必再说抱歉,”对方摇了摇头,语气复杂,“我只是觉得,这实在是……”
他停顿良久,终是寻到了一个词:
“一段……前所未见的孽缘啊。”
————
翌日清晨。
林响对着铜镜整理衣冠。
前世林响受莫问影响,自己也鲜少与人接触,头一回去如此正式的场合,心下生出几分微妙。
收拾完出门,莫问已经在等他。
与林响相比,莫问今日仙袍以素白为主色,宛如昆仑新雪,间或点缀淡粉,似初绽桃夭,粉白渐变处如晚云托月,清丽绝俗。
林响突然很感动。
平时在山头莫问总是随便找件衣服就套上了,红白紫蓝都有,且样式粗陋,也不管合不合适。
总之,全靠脸撑着。今日竟如此郑重,真的很感动。
林响刚想掐诀御剑,突然想起他现在还是个刚接触修仙的小孩子,莫问也尚未带他去剑冢择剑,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
显然莫问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于是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林响乖乖走到莫问面前,下一秒便被莫问弯腰捞起来,稳稳落入莫问怀里。
“好轻,”莫问掂了掂他,“明天烤野鸡给你补补。”
林响纠结了一下,还是道:“多谢师尊关心。”
可不可以放过后山的野鸡,快灭绝了都。
“嗡——”一道清越龙吟自鞘中裂出,空气中陡然漾开冷香。
那是莫问的剑——上邪。
剑虽非凡,却难免勾起些不好的回忆。林响将头埋进莫问怀里,不去看。
莫问御剑带着林响先去了主殿,掌门与长老们早已等候多时,林响一进门便能察觉到五道目光齐刷刷落到自己身上,如芒在背。
“埋忧。”首座上的男子开口。
“掌门。”莫问浅浅行礼,随后转身摸摸林响的头,轻声道:“你先去选课,我过会儿就来找你。”
林响点头,退出大殿。主殿高踞峰顶,视野极佳,俯瞰可见半山云台上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只是……
这台阶也太长了点。
好不容易下到云台,林响立刻吸引了无数目光——大概因为全场只有自己一个身着粉衣,又是从主殿下来的吧。
他没有理会这些目光,径直走到告示栏前,长老们的课已经被抢完了,莫问的也不例外。
林响的直觉告诉他,莫问的课大概率是第一个被抢完的。
心头莫名有些不快。
横竖这些课程于他并无难度,也不过走个过场,便随意选了两门。
身侧忽然多了个人,林响转头,是位穿蓝色长袍的符修,长相俊朗,声音如玉:“这位师妹看着眼生,不知师从哪位长老门下?”
林响没有计较他的称呼,垂眸淡淡道:“栖云岫,林响。”
话音刚落,周围便窃窃私语起来。
“哇,原来是位师弟……”
“栖云岫?传闻中那埋忧仙君的山峰?”
“嘘,我听我舅说,埋忧仙君半月前好像确实捡了个徒弟回去……”
“话说埋忧仙君怎会突然出山……”
那符修有些尴尬,连忙道歉:“不好意思师弟,是我唐突了。在下青溪峰苏沐。”
他又瞥到林响手中的玉牌,惊讶道:“师弟也选了驭兽课?不如同行?”
林响记得这个名字,前世是位符修天才,不过结局不怎么好。
不过,谢谢,不是很想。但考虑到莫问一时半会也下不来,林响还是点头答应了。
驭兽课授课的场地在灵园,云台西北方向,穿过一片幽深的树林便到了。
一名紫衣女子已经在灵园门口等候,见到林响时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他身负魔族血脉一事,新弟子自然看不出端倪,但修为稍深者却能感知。那位紫衣老师并未出声,想来是早已得了消息。
莫问安排的,总是如此周到。
新弟子的第一堂课不会太难,不过一些关于灵兽的基本知识。
林响听的昏昏欲睡,眼睛一睁一闭,紫衣老师便已闪至林响跟前,一脸不悦。
“紫竹仙师,”林响规规矩矩喊道,虽然有些心虚。
紫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随后轻飘飘开口:“瞧你这模样,像是都懂了?“
嗯,没错,真的都会了。
紫竹又开口:“那我问你,这灶柴犬有何习性弱点?”
“灶柴犬毛呈橙红,非野生,喜栖息灶台、壁炉等处,擅捕食鼠类、黄鼠狼。性情温顺忠诚,厌水畏潮,若灶冷火熄,缺乏烟火气,便会日渐虚弱。”
紫竹颔首,又问了几个问题,见林响对答如流,紫竹便放过了他,却仍以戒尺轻敲他额角:“听课需专心。”
紫竹走后,旁边的苏沐捅了捅林响,一脸惊讶:“方才紫竹仙师提的几种灵兽,课上并未讲过,你竟都知道?”
林响一脸淡然:“师尊教的。”
苏沐:“……”
***
与此同时,大殿。
“那孩子身上流着魔族的血。”掌门眉头微皱。
莫问淡淡“嗯”了一声,“灵根却属仙家。”
殿内陷入沉寂,许久后二长老才接话:“那他究竟属于哪一方?”
莫问端起茶盏,望着杯中沉浮的茶叶,缓缓道:“他本性不坏。”
三长老侧身,在二长老耳边低语了几句,二长老蹙眉,似是陷入纠结。
“那便给这孩子一个机会罢,埋忧,你好生教导他。”掌门道。
莫问应了声是,便行礼告辞,一路小跑出了大殿,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觑,半晌才有人开口。
“莫问……竟都长这么大了。”
***
上午课程结束,林响便同苏沐去蜀玉轩用餐。二人刚落坐,便听到邻座的议论:
“你居然抢到了?埋忧仙君的课怎么样?”
“瞧着冷淡,说话却温和,感觉温柔又疏离,授课耐心,就是偶尔会讲些听不懂的词。”
“长相如何?”
那弟子嗤笑一声。林响指节微紧,便听见那人道:
“光顾着看脸了,半句课都没听进去。”
林响:“……”
那人又继续道:“若将来道侣如埋忧仙君一般……”
“你不是男子么?”对面的弟子愕然。
“真情不分性别。”
咔嚓——
“师,师弟,你咬筷子作甚?”
“……磨牙。”
吃完饭闲逛一会儿,刚好两人又都选了炼丹课,便又一同去青霞峰丹房。
青霞峰与主峰之间以一挂吊桥相连,桥下是万顷林海,风过时,林叶翻涌成浪。
林深处传来道道破空之声,苏沐侧耳听了片刻,笑道:“不知是哪位剑修师兄师姐在练剑,剑修一道,确实潇洒利落,就是……穷了点儿。”
说罢,他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道:“对了师弟,你主修什么?”
林响一愣,师尊从未明确跟他说过主修哪一道,似乎什么都教,什么都练。
剑修、符修、丹修乃是当今三大主流,原因无他,修者众多。
大长老坐镇青玄峰,主修剑道;二长老执掌青溪峰,乃符修一脉;三长老则居于青霞峰,专精丹修之术;其余如乐修、术修、气修等,则统一归于四长老座下的青梧峰。
弟子并非不可兼修数门,但总会有一门主修,其余辅修之法往往难以媲美主修的境界。
但林响一时竟说不出自己主修何道。每一门功法、每一种术诀,他仿佛都学得同样纯熟、同样顺手。
他微微抿唇,如实答道:“我不知道。”
苏沐先是一愣,随后拍了拍他的肩:“无妨,师弟毕竟年纪尚小。”
***
丹房内药香氤氲,数十尊紫铜丹炉嗡鸣作响。
新弟子们屏息凝神,听着孙教习讲解“凝火诀”的精要。
苏沐紧抿着唇,他小心翼翼地操控着灵力,额角却已渗出细汗,他那炉火总是不听话地跳跃,眼看炉内药液就要沸腾过度。
忽然,身侧传来一股极平稳的凉意。
不知何时,林响已结束炼丹,炉内隐隐有丹香透出。
林响并未看苏沐,只伸出两指,极快地在云舒那躁动不安的炉壁上一按。
一股精纯温和的灵力瞬间透入,躁动的火舌像被轻轻抚平,即将失控的药液也渐渐归于平静。
苏沐愣了几秒后眼中满是感激与惊叹:“师弟,你也太厉害了!”
林响收回手,重新坐直,目光落在自己已然成丹的炉上,还是神色淡淡:“师尊教的。”
苏沐:“……”埋忧仙君您还收徒弟不,我不吵不闹,会洗衣会扫地,可听话了。
前方的孙教习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胡须微动,最终却只是哼道:“林响,既已成丹,便静坐体悟,不得干扰他人。”
林响眼帘都未抬,又是淡淡一声:“是。”
与此同时。
莫问站在人群里。
众弟子看他站那儿一动不动,也有些茫然。
这位久未露面的仙君,一身粉衣非但不过于柔和,反将那份清冷衬得愈发突出,无人敢打扰他。
但,莫问只是在为上前搭话做心理准备。
半晌后,他精准走到两名女弟子跟前,对其中一位端着糕点的女弟子问道:“打扰了姑娘,姑娘这糕点是打算送人吗?”
女弟子看着莫问,脸立马红了,结结巴巴:“是……”
莫问摸了摸下巴,一脸认真地问:“这种应该怎么做?”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