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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幼春篇(7) ...

  •   “莫问——!!”

      林响想也没想,猛扑了过去。

      你要做什么?!你到底想做什么?!

      别丢下我……不准丢下我!

      不准——!

      就在他指尖几乎要触到那片衣角的瞬间,眼前的一切瞬间被黑暗吞噬。

      无边无际的黑。

      再次睁开眼时,他又回到了那片死寂的灰白世界。

      徐宅幻境。

      林响:“……”

      ……所以?

      这该死的邪物,就纯粹是为了吓他一下?

      他依然是猫的形态,只是不知何时已从屋顶下到了庭院里。

      莫问呢?

      “呦,哪儿来的野猫啊?”

      林响一顿,缓缓转过头,对上了一张皱纹堆积的老脸。

      林响:“……”

      “嘿,怎么还炸毛了?”那干瘦老头咧着嘴,露出参差的黄牙,伸出鸡爪就想来捞他。

      林响岂会让他得逞,后腿一蹬蹿入一旁的灌木丛,几个起伏便没了踪影。

      老头也不追,只站在原地,从喉咙里挤出几声“咯咯”的怪笑,随后背着手,沿着徐宅的小径晃晃悠悠地走远了,不知又要去哪儿。

      林响在树丛里蛰伏片刻,才重新探出头。

      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待那身影彻底消失了一会儿,小径上又传来了另一道脚步声。

      来的正是那位青衣公子。

      只见他走了几步便停下,从袖中取出一道明黄符纸,指尖凌空急划几下,扬手甩出。

      符纸射入远处的浓雾,“嗤”地一声,雾气退散一片,可眼前的景象依旧没变,还是那片死寂的灰白。

      青衣公子站在原地,微微皱眉。

      就在这时,小径尽头跌跌撞撞冲过来一个人。

      是徐挽晴。

      她脸色惨白得像纸,嘴唇都没了血色,冲到青衣公子跟前时几乎站不稳:“仙长……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唔……”青衣公子沉吟一瞬,“大概是出了点意外。”

      “意外?”徐挽晴更懵了。

      “先找线索吧。跟着我,别离远。”青衣公子说着,便往前走去。

      徐挽晴哪敢不跟,几乎要贴着他后背走。

      林响从屋顶跃下,远远跟着两人。他们一间间推开卧房的门,全是空的。

      徐挽晴越来越慌,手指下意识揪住了青衣公子的衣袖。青衣公子却还是一脸平静。

      废话,除了她,其他人的房门他根本就没撤禁制。

      徐挽晴哪知道这些,声音都带了哭腔:“其他人……其他人呢?”

      青衣公子摸了摸鼻子:“嗯,他们没事。”

      “仙长怎么知道?”

      他又摸了摸鼻子:“天机不可泄露。”

      徐挽晴:“……?”

      林响:“……”

      这心虚都快漫出幻境了。

      搜遍所有房间,一无所获。

      更诡异的是,灰白的宅院地面,开始无声地漫出水来。

      水冰冷刺骨,越涨越高。青衣公子和徐挽晴在水中艰难前行,林响只得再次跳上屋顶,匍匐爬行。

      因为居高临下,林响看见了他们看不见的东西。

      就在隔壁院子,几间厢房门缓缓打开,门内,正缓缓飘出几具尸体。

      全都是徐挽星。

      她们闭着眼,面色安详,随着黑水漂浮,像沉睡在母体里。

      青衣公子似乎察觉了什么,故意引着徐挽晴绕开了那个院子。

      最后,只剩一个房间没查。

      徐挽星的闺房。

      林响蜷在屋角阴影里,屏住呼吸,小心探出半个脑袋。

      徐挽晴站在门前,迟疑着不敢进。青衣公子已经推门而入,回头道:“大小姐,进来吧。”

      徐挽晴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一进门,她浑身的血都凉了半截。

      在这片死寂的灰白世界里,只有这个房间,是彩色的。

      桌椅、床幔、妆奁……全都鲜活如常,仿佛主人刚刚离开。

      “为什么……只有这里……”徐挽晴声音发抖。

      青衣公子没有回答。

      “仙长?”

      他缓缓转过身。

      徐挽晴的呼吸瞬间停滞。

      眼前的“青衣公子”,脸上空白一片,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

      只有一片平滑且惨白的皮肤。

      原本飘逸的青衣,此刻浸满了沉甸甸的死气,湿漉漉地贴在它身上。

      徐挽晴双腿一软,连尖叫都卡在喉咙里。

      今天要死在这儿了。

      就在那无面人朝她伸出手的瞬间,一道灵力自门外劈来,精准击中无面人。

      它连声音都没发出,便如烟雾般消散了。

      “大小姐,没事吧?”

      徐挽晴猛地回头。

      真正的青衣公子站在门口,眉头微蹙,正收回手指。

      徐挽晴腿一软,“扑通”跪在了地上。

      青衣公子:“……?”

      青衣公子:“倒也不必行此大礼。”

      “没、没事……”徐挽晴带着哭腔,“站累了,歇、歇歇也好……”

      青衣公子:“……”你高兴就行。

      “方才在转角被迷阵绊住,挣脱后找不到你,循着气息寻到这儿。”他扫视屋内,目光了然,“原来如此。”

      林响在心中暗道,这次的诡物,不简单。

      青衣公子低头问徐挽晴:“大小姐,依你看,二小姐若想藏东西,会藏在哪儿?”

      徐挽晴怔了怔,哑声道:“高处吧……她小时候玩捉迷藏,总爱往树上躲。”

      小时候徐挽星总躲树上,有回摔下来,嚎啕大哭。

      徐挽晴嘴上骂她蠢,转身要去拿药,却见那丫头自己爬起来,冲她做了个鬼脸,弄得她又气又想笑。

      青衣公子闻言,纵身跃上房梁,摸索片刻,果然摸到一处暗格。

      他取出一只小巧的木盒,落地后递给徐挽晴:“这盒子,该由你亲手打开。”

      徐挽晴接过木盒,指尖发凉。

      一股没来由的恐惧攥住心脏,细密的疼从心口蔓延开。

      为什么……这么难受?

      等她回过神时,盒盖已经被自己掀开。

      里面躺着一本略显陈旧的日记。

      徐挽晴小心翼翼地取出,指尖轻颤,缓缓翻开。

      是徐挽星的笔记。

      她一页一页,极其认真地读了下去。

      『我知道姐姐讨厌我。可我不知道为什么。
      但我喜欢姐姐。
      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姐姐不讨厌我?』

      『我朋友说,姐姐讨厌我是因为,如果不是我,爹娘就只会喜欢她一个了。
      对不起,姐姐。』

      『我想让姐姐开心点。
      可是该怎么做?
      是不是我在,姐姐就不会开心。』

      『姐姐不喜欢我买的糖人。
      她说脏。
      ……其实那个小兔子糖人,耳朵是特意留给她的。
      我觉得那个形状很像她,看起来冷冰冰的,其实咬下去是甜的。
      算了,反正她也不会知道。下次再也不给她带了。
      ……才怪。』

      ………………

      『最近做了个噩梦,好可怕。
      但我不敢告诉别人,更不敢告诉姐姐。』

      『在书房外等了半个时辰,想等姐姐出来说句话。
      可她看见我,只是皱了皱眉就走开了。我是不是又做错什么了……』

      『做梦梦见姐姐对我笑了。要是真的就好了。』

      『我又做那个噩梦了……梦到自己变成了怪物。

      如果我变成了怪物,姐姐只会更讨厌我吧。』

      …………

      『流灯节要到了!
      街上好热闹!我买到了颗特别美的夜明珠!
      姐姐,你等着,这次一定要让你知道… …知道我也还是有点用的。
      ……其实,很想和她一起去放河灯啊。
      放一盏大大的并蒂莲的灯。
      她肯定不愿意,嫌人多,嫌我吵。
      算了,能收到礼物就好了。
      希望……她能稍微开心一点。』

      在这一页的右下角,被人用极细的笔触,小心翼翼地画了两只紧紧依偎在一起的小兔子。

      当那两只小兔子的轮廓撞入眼帘时,徐挽晴一直死死绷住的那根弦,断了。

      徐挽晴自小性子便淡,透着股天生的疏离。

      父亲也曾叹过,说她这性情,总让人觉着不大好亲近。

      徐挽晴五岁的时候,徐挽星出生了。

      她记得那天,产房里的哭声很响,爹爹抱着那个皱巴巴的肉团子,笑得眼睛都没了。

      娘亲虚弱地躺在床上,却还是伸手去摸妹妹的脸。

      所有人都围着那小小的摇篮。

      徐挽晴站在门边,抱着自己最喜欢的布兔子。

      没有人回头看她。

      原来这就是,被忘记的感觉。

      妹妹一天天长大,长得玉雪可爱,嘴又甜。

      爹爹会把她扛在肩上满院子跑,那是徐挽晴从未有过的待遇。

      娘亲总是温柔地给妹妹梳头,编好看的花辫子,而徐挽睛的头发总是被丫鬟草草一绾。

      是不是因为我不够好看?不够乖?

      妹妹学什么都快。背诗,她奶声奶气背两遍就会,得到夸奖。

      徐挽晴在书房默默背了一下午,爹爹只是点点头,说“尚可”。

      尚可……就是不如她的意思吧。

      妹妹活泼,像个小太阳,到哪儿都有人喜欢。

      徐挽晴安静,喜欢自己待着。

      下人们私下讨论说:“大小姐太闷了,还是二小姐招人疼。”

      可她自小便如此,不爱说话,也不大会笑。

      她也知道,自己确实不太招人喜欢。

      那……能不能用别的弥补?

      她开始用功,拼命练字、学琴、读那些晦涩的典籍。

      她想,只要我做得足够好,足够优秀,爹娘的目光总会回来一点的。

      可是当她终于把一首极难的琴曲练得娴熟,鼓起勇气弹给娘亲听时,妹妹举着沾满泥巴的风车跑了进来,咯咯直笑。

      娘亲立刻掏出手帕,一边嗔怪一边温柔地给她擦脸。

      那首琴曲,娘亲只说了一句“弹得不错”,眼睛却一直跟着妹妹转。

      她练了三个月,不如她一个沾了泥的笑脸。

      每次妹妹闯了祸,或是惹恼了她,爹娘总会叹着气说:

      “你是姐姐,让着点妹妹,她还小,不懂事。”

      或是更直白的:

      “挽晴,你当姐姐的,要大度些。”

      这话听久了,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心底最软的地方。

      起初只是微微的涩,后来便成了闷闷的疼。

      仿佛她是姐姐,便理所应当要收敛所有情绪,吞下所有委屈。

      她不是不懂事,只是有时候,也会想要一句不问缘由的偏袒。

      在这样的日子里,她怎么会不讨厌徐挽星。

      可偏偏,这人黏她黏得紧。

      比黏爹娘还要紧。

      徐挽晴想不通,难道她看不出自己讨厌她吗?

      从没给过一句好声气,脸色那么臭,话那么硬。

      有段时日,徐挽睛在学堂里积了一肚子的闷气。

      新来的先生抽查背诵,点了她的名。

      她站起来,腹稿打了无数遍,开口时却还是磕磕绊绊。

      先生听着,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只摆了摆手。

      底下隐约传来几声压低的嗤笑,针一样刺在她耳里。

      散学时,同窗们都结伴离开,有说有笑。

      只有徐挽晴总是独自留下,慢慢收拾好书本,最后一个走出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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