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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晚夜偿命 ...


  •   清晨六点四十三分,市郊水库泄洪闸旁,晨跑者发现了第一具尸体。

      林晚夜赶到现场时,警戒线外已经围满了闻讯赶来的附近居民。死者仰面躺在潮湿的水泥堤坝上,双手被反剪在身后,脖颈处一道深可见骨的割痕几乎将头颅与躯干分离——典型的“处决式”杀人手法。血已经凝固成暗红色的冰晶状,在初冬的寒风中显得格外刺目。

      但真正让林晚夜瞳孔骤然收缩的,是死者身边用血歪歪扭扭写在地面上的四个字:

      晚夜偿命。

      “死者身份确认了。”副支队长蒋明星从勘验的技术人员身边走过来,声音压得很低,一米八五的身躯像一堵墙挡在林晚夜身侧,隔绝了部分好奇窥探的视线,“王建国,五十六岁,第一监狱的退休狱警。退休前,负责重刑犯戒具的管理与发放。”

      “重刑犯戒具……”林晚夜重复着这几个字,脑子里某个模糊的轮廓迅速清晰起来。

      蒋明星递过来一个平板,屏幕上是一张归档照片:一副老式的黄铜手铐,钥匙孔处有细微的磨损痕迹。“五年前,‘雨夜屠夫’陈锋被执行注射死刑前,戴的就是这副手铐。钥匙,当时由王建国保管。”

      林晚夜的呼吸微微一滞。

      陈锋。这个名字像一根淬了冰的针,瞬间刺穿了五年时光筑起的心理屏障。那个在七个雨夜残忍虐杀七名年轻女性的恶魔,那个在庭审时仍对她露出诡异微笑的疯子,那个被她亲手送进死刑执行室的连环杀手。

      “第二个死者,昨晚十一点左右发现。”蒋明星滑动屏幕,下一张照片跳出来:一个中年男人倒在自家书房地板上,胸口插着一把裁纸刀,刀柄上缠着黑色胶带。同样的“处决式”割喉,同样的血字——“晚夜偿命”。

      “刘志强,四十二岁,个体商户。五年前陈锋案的关键证人之一,他的证词锁定了陈锋在第三起案发时的行车轨迹。”蒋明星的声音毫无波澜,但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现场每一个角落,“两个死者,都与陈锋案直接相关。凶手在清算。”

      “清算谁?”林晚夜抬眼看他。

      蒋明星没有回答,只是用目光示意地上那四个触目惊心的血字。

      晚夜偿命。

      矛头,赤裸裸地指向她。

      ---

      刑侦支队的案情分析会上,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投影幕布上并列着两起命案的照片和“雨夜屠夫”陈锋案的资料。

      “凶手对陈锋案极其了解,甚至知道一些未公开的细节,比如王建国保管的特定手铐。”老刑警老周指着屏幕,“复仇,这是典型的复仇杀人。目标是林队。”

      “模仿作案?”有人提出疑问,“手法虽然类似,但陈锋偏好雨夜、特定类型的女性受害者,而这两起……”

      “不是模仿。”林晚夜打断他,声音有些沙哑,“是宣告。他在告诉我,他来了,为了陈锋。”

      会议室陷入短暂的沉默。蒋明星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记号笔:“凶手,男性,年龄在25至35岁之间,体格健壮,具备极强的格斗能力和反侦察意识。两处案发现场几乎没有留下有价值的生物痕迹,周边监控要么被巧妙避开,要么被提前破坏。他熟悉我们的办案流程,甚至有可能是……”他顿了一下,“内部人员,或者曾经接触过司法系统的人。”

      “排查所有与陈锋有过密切接触的人员。”林晚夜下令,“他的亲属、狱友、甚至当年庭审的旁听者。尤其是……有没有可能存在我们不知道的‘信徒’或‘徒弟’。”

      “徒弟”这个词,让会议室的气温又下降了几度。连环杀手拥有崇拜者乃至学徒,并非天方夜谭。

      调查迅速铺开。陈锋的社会关系网并不复杂,他孤僻、阴郁,几乎没有朋友。但一条几乎被遗忘的线索逐渐浮出水面:陈锋在犯案前,曾在一家地下拳馆当过一段时间的“陪练”兼清洁工。而那家拳馆,早在四年前就被查封了。

      蒋明星带人找到了拳馆原来的老板,一个断了三根手指、现在靠摆烧烤摊为生的中年男人。

      “陆野?”老板在烟雾缭绕中眯着眼回想,“有印象……那小子是个狠角色,不要命地打。陈锋?对,陈锋那时候也在馆里,闷葫芦一个,但陆野好像挺服他,常凑一块儿嘀咕。后来陈锋出事,陆野没多久也消失了。听说……是去南边了?”

      “陆野。”蒋明星把这个名字发回支队。

      信息科的同事在浩如烟海的数据库里筛了整整一夜,终于拼凑出陆野的轮廓:陆野,二十九岁,孤儿院长大,十五岁因故意伤害入少管所,十八岁释放后辗转多地,无固定职业。最后一次可查记录是三年前在边境某小镇的旅店住宿登记,之后便如人间蒸发。

      照片上的陆野剃着近乎光头的短发,眼神阴鸷,左侧眉骨到颧骨有一道明显的陈旧性疤痕,像某种野兽留下的印记。

      “找到他。”林晚夜盯着那张照片,感觉那道疤痕仿佛也刻在了自己的神经上。

      ---

      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媒体开始嗅到不寻常的气息,“警界神探遭死亡威胁”、“连环杀手遗毒未清”之类的标题开始见诸报端。上级要求限期破案,同时出于安全考虑,建议林晚夜暂时退出侦查一线。

      林晚夜拒绝了。她知道,陆野的目标是她,她若退缩,不仅会让侦查陷入被动,更可能让凶手将怒火转向其他无辜者——比如当年参与陈锋案的其他警员、检察官、法官。

      蒋明星的应对更直接:他搬到了林晚夜隔壁的临时宿舍,几乎寸步不离。他本就是支队里武力值公认的天花板,散打冠军出身,枪械、格斗、追踪无一不精。现在,他更是将这种守护发挥到了极致。林晚夜出现的地方,三步之内必有蒋明星的身影。他像一台高度警觉的雷达,扫描着每一个靠近的人,评估着每一处潜在的风险。

      排查在继续,但陆野如同鬼魅,踪迹全无。直到第三起案子发生。

      死者是当年陈锋案的陪审员之一,退休教师。死在自己家中的浴缸里,割喉,血字。但这次,凶手留下了一点别的东西:一张模糊的、似乎是偷拍的照片,照片上是林晚夜五年前在陈锋被执行死刑后,独自站在法院台阶上的侧影。照片背面,用印刷体写着时间和地点:

      明晚十点。西郊,废弃化工厂。一个人来。

      那是当年法院执行死刑后,法警车辆返回的必经之路附近,一座早已停产的化工厂,空旷、黑暗、布满锈蚀的管道和混凝土废墟,如同巨兽的骸骨。

      “陷阱。”蒋明星斩钉截铁,“他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去。他在引你进他的屠宰场。”

      “我知道。”林晚夜看着照片上五年前那个略显疲惫的自己,“但这是机会。唯一能抓住他的机会。”

      “我跟你去。”蒋明星的语气没有商量余地。

      “他说一个人。”

      “他可以‘以为’你是一个人。”蒋明星的眼神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化工厂结构复杂,我有办法提前潜入,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靠近。你需要做的,就是把他引到我能控制的范围。”

      计划在极度保密中制定。技术科对化工厂及周边进行了详细的建模分析,找出多条隐蔽的渗透路线。蒋明星选择了最危险但也最可能接近核心区域的一条——通过一段半埋在地下的废弃排污管道。管道内狭窄、肮脏、可能有毒气残留,但直通厂区中心的开阔地带。

      行动前夜,林晚夜在办公室整理装备,手却不自觉地微微颤抖。五年了,陈锋临死前那双疯狂而带笑的眼睛,还是会不时闯入她的梦境。而如今,他的“徒弟”带着更直接的杀意来了。更深的恐惧,其实源于她自己——童年时那个醉醺醺的父亲,挥舞着皮带和酒瓶,母亲蜷缩在角落哭泣,而她只能躲在床底捂住耳朵……那种对暴力的无力与恐惧,深植骨髓。如今,身为刑警队长的她,却再次被赤裸裸的暴力威胁裹挟。

      “林队。”蒋明星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他换上了一身深色的作战服,背着一个战术背包,手里还拿着一个小巧的医疗包。

      林晚夜迅速收敛情绪,转身:“准备好了?”

      蒋明星没有回答,而是走进来,关上门。他看了看她桌上摊开的装备,又看了看她极力掩饰却仍有些苍白的脸。“你在害怕。”他说的是陈述句。

      林晚夜抿了抿唇,没有否认。

      蒋明星放下背包,从里面拿出一把造型奇特的匕首,递给她。匕首比常见的战术刀略短,刀身呈现一种暗哑的灰色,刀柄有防滑纹理,尾部有一个不起眼的凹槽。

      “特制的陶瓷刀,非金属,过不了常规安检,但硬度足够。”他示范了几个简单的握持和突刺动作,“陆野擅长近身格斗,尤其是关节技和匕首术。如果……我是说如果,发生了最坏的情况,我被拖住了,你要记住:不要硬拼,他的力量远超你。攻击要害,眼睛、喉咙、□□,然后立刻拉开距离,呼叫支援。这把刀,是给你争取时间的。”

      他的声音平稳,动作利落,仿佛只是在讲解一个普通的战术要领。但林晚夜听出了其中未言明的担忧——他在为她设想独自面对恶魔的场景。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他。”林晚夜接过匕首,冰冷的触感让她稍微镇定了一些。

      蒋明星看着她,那双总是锐利逼人的眼睛里,罕见地流露出一种近乎温和的神色。“我知道。”他说,“但多一手准备,总是好的。”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晚夜,恐惧不丢人。但别让它控制你。想想你为什么站在这里,想想那些等着真相的人。”

      林晚夜握紧了匕首,点了点头。

      ---

      废弃化工厂像一头沉睡在黑暗中的钢铁巨兽,散发出铁锈、化学品残留和腐败物的混合气味。夜风穿过空洞的厂房和断裂的管道,发出呜呜的怪响。

      林晚夜按照约定,独自一人,打着手电,走进了厂区中央那片曾经是反应釜基座的巨大水泥平台。手电的光柱划破黑暗,照出地面上厚厚的灰尘和散落的杂物。

      “准时。”一个沙哑的男声从上方传来。

      林晚夜猛地抬高手电,光柱照到上方约五米处的一条横跨的钢制走廊上。一个身影靠在锈蚀的栏杆边,正是照片上的陆野。他比照片上更精瘦,眼神在黑暗中像两点幽火。

      “陆野。”林晚夜关掉了手电,让自己的眼睛适应黑暗,同时将手背到身后,按下了隐藏在袖口里的微型定位发射器。

      “林警官,久仰大名。”陆野的声音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不,应该说是……仇人的名字。”

      “陈锋罪有应得。”林晚夜的声音在空旷的场地里回荡,“你为他报仇,毫无意义。”

      “意义?”陆野嗤笑一声,从走廊上一跃而下,落地轻盈无声,“你懂什么?陈哥是唯一看得起我的人!他教我东西,真正的本事!你们这些穿制服的,只会用条条框框压人,根本不懂什么叫力量,什么叫……复仇的快感!”

      他缓缓向前走来,手里把玩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样式与蒋明星给林晚夜的那把有些相似,但更长,更凶戾。“那几个废物,只是开胃菜。你,才是主菜。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动了陈哥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林晚夜慢慢后退,计算着距离和蒋明星可能潜伏的位置。“你怎么拿到陈锋手铐钥匙的细节?还有那些证人的信息?”

      “陈哥早就料到有这一天。”陆野的笑容在黑暗中显得狰狞,“他留了日记,留了名单,告诉了我一切。他说,如果他不在了,就让我替他……清理门户。”他脚步陡然加快,“现在,该你了!”

      几乎在陆野启动的同时,侧后方一堆废弃的橡胶桶后,一道黑影如同猎豹般扑出!蒋明星!

      陆野的反应快得惊人,在蒋明星拳风及体的瞬间,身体诡异一扭,匕首反手划向蒋明星的肋下。蒋明星格挡,金属碰撞的脆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拳脚相交的闷响、匕首破空的声音不绝于耳。

      林晚夜知道自己插不上手,这种级别的近身搏杀,她的介入只会让蒋明星分心。她迅速退到一处水泥柱后,拔出那把陶瓷匕首,紧盯着战局。

      蒋明星明显占了上风,他的格斗技巧更系统,力量也更沉稳。但陆野像一条滑不留手的毒蛇,招式狠辣刁钻,完全不顾自身防御,只求杀伤。几次险之又险的匕首划擦,都在蒋明星的战术服上留下了破口。

      突然,陆野虚晃一招,猛地将手中匕首掷向不远处的林晚夜!林晚夜下意识侧身躲避,匕首擦着她的脸颊飞过,钉在身后的柱子上,嗡嗡作响。

      就在这分神的刹那,陆野从靴筒里又抽出一把更短的匕首,合身扑上,目标直指蒋明星的咽喉!蒋明星刚格开飞刀,旧力已尽新力未生,只能勉强侧头。

      “嗤——”

      匕首没有命中咽喉,却深深扎进了蒋明星的左肩胛骨下方,几乎穿透!

      蒋明星闷哼一声,剧痛让他眼前一黑。但常年在生死边缘锤炼出的本能,让他做出了最直接的反应——他没有去捂伤口,反而趁着陆野突刺力道用老、身体前倾的瞬间,右手如铁钳般死死扣住了陆野握刀的手腕,左手手肘狠狠砸向陆野的太阳穴!

      陆野也没料到对方如此悍勇,头部遭受重击,一阵眩晕。蒋明星抓住机会,扣住他手腕的手猛然反向发力,同时身体顺势扭转。

      “咔嚓!”

      清晰的骨骼错位声响起。陆野发出一声痛极的嘶吼,匕首脱手。蒋明星忍着肩上撕裂般的剧痛,一个标准的擒拿反关节技,将陆野的手臂扭到背后,膝盖重重顶在他的后腰,将其死死压倒在地。

      整个过程,从陆野掷出飞刀到被制服,不过短短七八秒。

      林晚夜冲了过来,看到蒋明星肩头那柄几乎完全没入的匕首和瞬间被鲜血浸透的作战服,心脏猛地一缩。“蒋队!”

      “没事……死不了。”蒋明星的脸色在月光下苍白如纸,但扣住陆野的手稳如磐石,“铐上!”

      林晚夜迅速掏出手铐,将陆野双手反铐在背后。直到这时,埋伏在更外围的支援警力才迅速冲入现场,将还在挣扎嘶吼的陆野彻底控制。

      “救护车!”林晚夜扶着蒋明星,手按在他伤口周围试图止血,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蒋明星靠在水泥柱上,看着被拖走的陆野,又看了看林晚夜焦急的脸,居然还能扯出一个有些虚弱的笑:“看……我说了,有我在,没人能伤你。”

      ---

      医院里,手术很顺利。匕首离肺部只差毫厘,但幸运地避开了主要血管和神经。蒋明星被推出手术室时,麻药还没完全过去,但意识已经清醒。

      “队里……”他第一句话问的是这个。

      “老周在主持,陆野已经被严加看管。你好好养伤。”林晚夜坐在病床边,手里削着一个苹果,动作有些笨拙。

      接下来几天,对陆野的审讯并不顺利。他极度抵触,对罪行供认不讳,却拒绝透露更多细节,尤其是关于陈锋可能还留下的其他“遗产”或潜在同伙。他看林晚夜的眼神,始终带着刻骨的恨意。

      林晚夜亲自负责主审。她不再回避陈锋案带来的阴影,而是将那些噩梦般的细节、陈锋临刑前的癫狂话语、甚至她自己童年对暴力的恐惧,都作为剖析陆野心理的素材。她不再只是一个执法者,更像一个冷静的解剖医生,一层层剥开陆野被扭曲的忠诚与仇恨。

      蒋明星则在伤情稳定后,不顾医生劝阻,坚持每次审讯都到场。他吊着胳膊,坐在审讯室角落的椅子上,不说话,只是用那双恢复了锐利的眼睛,静静地看着陆野。那是一种无声的威慑,一种随时可能爆发的力量警告。每当陆野情绪激动,试图做出攻击性姿态或言语时,蒋明星只需稍微动一下,甚至只是抬一下眼皮,就能让陆野瞬间僵住。他肩上的伤,就是陆野无法逾越的武力证明。

      在这种心理与武力的双重压力下,陆野的心理防线开始出现裂痕。他开始透露一些碎片:陈锋如何在他最落魄时“赏识”他,如何向他灌输“弱肉强食”、“法律虚伪”的观念,如何详细记录下每个“仇人”的信息,甚至包括一些未付诸实施的谋杀计划。他也承认,为了这次复仇,他蛰伏了整整三年,学习格斗、反追踪、伪造身份,每一步都精心策划。

      “他就像个疯子导师……”陆野在又一次漫长的审讯后,疲惫地瘫在椅子上,眼神有些涣散,“他说,杀人是艺术,复仇是升华……我信了。我以为,替他杀了你们,我就能……就能像他一样……”

      “你永远成不了他。”林晚夜的声音平静无波,“你只是他留下的一个可悲的诅咒,一个需要被清除的错误。”

      陆野猛地瞪向她,但接触到角落里蒋明星冰冷的目光,又瑟缩了一下。

      最终,在完整的证据链和陆野部分口供的佐证下,检察机关以故意杀人罪、非法持有管制刀具罪等多项罪名对陆野提起公诉。等待他的,将是法律的严惩。

      ---

      案件进入司法程序后,林晚夜却陷入了另一种困境。过度紧绷的神经一旦松弛,长期压抑的疲惫和创伤后应激反应便汹涌反扑。她开始整夜失眠,一点轻微的声响就会让她惊醒,冷汗涔涔。陈锋和陆野狰狞的面孔,与童年记忆中父亲暴怒的吼声和挥舞的皮带交织在一起,在黑暗中反复折磨着她。

      她不敢回家,害怕空无一人的房间。更多时候,她蜷缩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盯着天花板直到天明。

      蒋明星出院后,肩伤还需要长时间康复训练,但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林晚夜的状态不对。他不再只是默默守护,而是开始了更主动的“干预”。

      某个深夜,林晚夜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发现办公室的灯亮着。蒋明星不知何时来了,正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就着台灯的光,翻看着陈锋案的旧卷宗——不是调查,更像是一种“脱敏”陪伴。他肩部还固定着支架,动作有些不便。

      “你怎么……”

      “睡不着,看看旧案。”蒋明星头也没抬,“顺便想想,当年要是早点抓住陈锋,是不是就没后面这些事了。”

      林晚夜沉默。

      蒋明星合上卷宗,看向她:“恐惧不会因为你不看它就消失。越是害怕的东西,越要看清它,然后找到对付它的方法。”他站起身,走到办公室相对空旷的一角,“过来。”

      林晚夜不明所以,但还是走了过去。

      “我教你怎么用那把陶瓷刀,真正的用法。”蒋明星示意她拿出匕首,“不是乱捅,是有效的防御和反击。你的力量不足,所以要用技巧和时机弥补。”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蒋明星忍着伤痛,用极慢的动作,分解演示了几个最实用的近身防御和反击技巧:如何利用环境制造障碍,如何利用对方发力瞬间的破绽,如何以最小的代价创造逃脱机会。他的讲解清晰简洁,没有任何花哨。

      “记住,你的首要目标是脱离危险,不是制服对手。”蒋明星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但眼神专注,“活着,才有机会。”

      练到后来,林晚夜的手臂酸痛,但精神却奇异地集中起来。那些反复练习的动作,像是一种身体记忆的编程,慢慢驱散了一些脑海中的混乱影像。

      休息时,两人靠在窗边。窗外是城市凌晨三点稀疏的灯火。

      “我小时候,”林晚夜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很怕我爸喝酒。他一喝酒,就会打我妈,打我。我那时候,只会躲。”

      蒋明星没有打断,只是静静听着。

      “后来我当了警察,以为有了力量,就不怕了。可遇到陈锋,遇到陆野……那种感觉,又回来了。”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好像不管我怎么努力,暴力还是能轻易找到我。”

      “暴力永远都在。”蒋明星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沉稳,“但当警察,不是要变成不怕暴力的人,而是要变成能阻止暴力、保护别人的人。你保护了陈锋案的那些潜在受害者,你抓住了陆野,阻止了他杀更多人。这本身就是对暴力最有力的回击。”

      他停顿了一下,转头看着她,目光在夜色中异常清晰:“晚夜,你很强,比你自己以为的强得多。恐惧不是弱点,它是让你保持警惕的警铃。但别让它关掉你的灯。”

      林晚夜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那一刻,他眼中没有平日里锐利的审视,也没有战友间的鼓励,而是一种更深邃、更笃定的东西,像深夜海面上唯一的灯塔。

      “有我在,”他重复了一遍在化工厂说过的话,语气却截然不同,不再是承诺,更像是陈述一个事实,“没人能伤你。以后也是。”

      这句话,像一把温柔的钥匙,轻轻拧开了她心中某处锈死的锁。沉重的压力没有完全消失,但一直紧绷到快要断裂的弦,终于缓缓地、安全地松弛了下来。

      窗外,天际泛起了一丝极淡的鱼肚白。长夜将尽。

      林晚夜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她看向桌上那些等待整理的案卷,看向身边并肩而立的战友,心中那片被血色和阴影笼罩的角落,第一次,照进了一缕名为“释怀”的光。

      她知道,路还很长,黑暗也不会彻底消失。但至少此刻,她不再是一个人面对。而这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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