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我要等到什么时候》oldcheetah

6、第一章 1 节 1.6 期末补考、冰场姑娘与“38cm 条约”

　　1986 年 2 月，寒假被阉得只剩二十天，我却要拿出十五天应付“期末补考套餐”——物理、化学双拼。老赵放话：补考不过，直接留级，年都别想过。我妈一听“留级”俩字，比听说我早恋还激动，年二十九就把我踢到厨房，对着一筐带鱼发誓：考不过，带鱼都替我羞愧。
　　我跟胖子表妹李悦结成“苦难姐弟”。她初二，个子一米五，嘴毒一米八，骂我“榆木疙瘩”时顺手把三角函数画成饺子边，我居然就懂了。每天上午八点，我准时到胖子家报到——他家厨房有张折叠桌，铝制，桌腿瘸一条，垫本《大众电影》才能站稳。窗外零下二十度，玻璃结着冰花，李悦把钢笔当教鞭，敲我手背：“受力分析画歪了，重画！”我手冻得跟胡萝卜似的，仍得捏着圆珠笔在草稿纸上滚，滚出一条条箭头，像给空气扎针灸。
　　胖子本人消失，说是去冰场追姑娘，其实是怕李悦连他一起骂。中午他抱两盒铝饭盒回来，饭盒烫手，里头是酸菜汆白肉——他妈心疼“未来大学生”，肥肉切得跟麻将块一样大。我狼吞虎咽，李悦挑肥拣瘦，把瘦的都拨我碗里：“多吃点，脑子缺油。”我含糊应着，心里算盘噼啪：油不油的不打紧，只要能及格，让我吃带鱼的鳞都行。
　　腊月二十八，终于把“滑轮组效率”整明白，李悦打个哈欠，批准我半日假。我揣着错题本直奔江边天然冰场——不是去玩，是去堵胖子。冰场在防洪纪念塔下，一圈 400 米，远看像一块巨大的创口贴，贴在城市江心。下午三点，太阳西沉，风从江面卷过来，像无数把小刀削脸。我老远就看见胖子，穿一件军绿色羊皮袄，正扶着一位穿红色羽绒服的姑娘滑圈，姑娘戴白色毛线帽，远远看去像根移动胡萝卜。我挥手，胖子装没看见，我吼一嗓子：“范建——！”他脚下一滑，差点给胡萝卜拜年。
　　胖子气喘吁吁滑过来：“你补考通关了？”我把错题本往他怀里一塞：“后天正式考，先验收。”他翻开瞅两眼，像看天书：“这啥？甲骨文？”我懒得解释，直奔主题：“温静让我有不会的去问她，可我怎么开这个口？”胖子眯眼，露出老鸨笑：“简单，制造‘偶遇’——明天上午十点，东风厂职工俱乐部有滑冰联欢，温静他爸是副厂长，肯定得去，你也去，到时候摔两跤，让她扶你，一扶就问功课，顺理成章。”我心动又心虚：“我要真摔骨折呢？”胖子拍胸口：“放心，我请你吃三个月排骨！”
　　年三十上午，我套上新买的黑色棉猴，脚踩借来的冰刀——鞋码大两号，塞了棉花才勉强合脚。俱乐部冰场比野冰正规，四周挂彩旗，大喇叭放《年轻的朋友来相会》，声音脆得能当冰棍嚼。我蹲在入口，假装系鞋带，眼睛雷达一样扫人。十点一刻，目标出现：温静穿一件藏蓝色棉袄，领口一圈白色人造毛，衬得脸更小，她旁边是杨芊，俩人手挽手，像两只怯生的小鹿。我深吸一口气，起身，刚滑两步，身后一声“让开！”——一个半大小子风一样掠过，我重心一歪，“啪叽”拍冰上，屁股瞬间失去知觉。眼泪差点飙出来，可我顾不得疼，先抬头找温静——她果然朝我这边看，我赶忙挥手，示意自己没事。结果第二下起身太急，脚下一滑，又跪了，姿势介于求婚和忏悔之间，周围一阵哄笑。我脸烧得能煎蛋，心里把胖子祖宗十八代慰问一遍。
　　温静滑到我面前，微微弯腰：“你……没事吧？”声音混在寒风里，像一条热毛巾捂在我耳廓。我龇牙咧嘴：“没……事，就是冰太滑。”她伸手，我愣了半秒，才把自己右手递过去——掌心全是冷汗。她握住，轻轻用力，我借势站起，脚下一趔趄，整个人差点扑她怀里，好在最后稳住，鼻尖离她围巾只有 5 厘米，雪花膏混着冷空气直往我肺里钻，我差点打出喷嚏。旁边杨芊捂嘴笑，我臊得想钻冰窟窿。
　　“你要不要歇会儿？”她问。我摇头，机会千载难逢，歇个屁。“其实……我正好有物理题想不明白，”我挠头，装出一副求知若渴，“滑轮组效率那章……”她眨眼：“明天下午我要去少年宫图书室，你也去？我可以给你讲讲。”——天上掉馅饼，还正好砸我嘴里，我忙不迭点头，生怕她反悔。
　　下午四点，我拎着错题本回家，屁股还在隐隐作痛，可心里放起了烟花。路过菜市场，卖带鱼的大爷正收摊，我掏出攒了半个月的零花钱——两块八，买了三条最宽的，抱在怀里，像抱着奖杯。我妈开门吓一跳：“考完了？及格了？”我把带鱼举高：“还没考，但已经有人给我划重点了！”我妈用看精神病人的眼神看我，又瞅瞅带鱼，最后憋出一句：“行，妈给你炖，考不过咱就跳江喂鱼。”
　　大年初二，补考开考。我提前半小时到考场——学校图书室临时改的，桌子还是那张桌子，椅子还是那把椅子，连阳光照进来的角度都跟期末一模一样，但我却像换了一副内脏。卷子发下，我先把名字写三遍，确认无误后才开始答题。滑轮组、杠杆、浮力……每一道题我都先画草图，再套公式，步骤写得比政治答卷还认真。监考老师背手溜达，路过我时“嗯”了一声，那一声“嗯”像给我打了一针强心剂，我笔走龙蛇，提前十分钟写完，又从头到尾检查两遍，确认没有把小数点写成句号，才交卷。
　　走出图书室，阳光正好，雪被扫到两旁，堆得齐腰高。我深吸一口冷空气，胸腔里像有无数冰碴炸开，疼，却爽。走廊尽头，温静抱着一摞书迎面走来，她冲我点头：“考得怎么样？”我咧嘴笑：“感觉……能及格。”她笑了一下，眼睛弯成月牙：“那明天图书室见，我把笔记给你。”——我原地复活，屁股也不疼了，一路小跑回家，差点把棉鞋跳掉。
　　晚上，我把错题本最后一页撕下，写上一行小字：
　　“38cm 条约生效——明天起，问题目也问未来。”
　　然后把它压在带鱼盘子底下，当年夜饭最后一份凉菜端上桌。我爸抿口白酒，眯眼看我：“小子，补考要是过了，我请你喝一口。”我妈敲他筷子：“想带坏孩子？”我夹一块带鱼，刺都嚼碎咽下去——咸的，腥的，却带着胜利的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