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雾》淮尘阁

1、新型毒品

　　边境的风裹着沙砾，刮在脸上生疼。

　　陆寻蹲在警戒线里，白手套指尖捻起一点透明的结晶粉末，对着天光仔细看。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甜香，混杂着劣质香水和消毒水的味道，呛得人鼻腔发紧。死者是个十七岁的少年，蜷缩在巷口的垃圾桶旁，脸色青白，嘴唇却透着一种诡异的嫣红。手边扔着个空了的香薰瓶，标签是时下流行的小众品牌，瓶底残留的液体干涸后，析出了和陆寻指尖一模一样的结晶。

　　“陆寻，有发现？”

　　低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不耐的沙哑。

　　陆寻没回头，指尖的粉末被他小心翼翼地装进证物袋，声音平静无波：“沈队，不是意外。”

　　沈骁走过来，黑色作战靴碾过地上的碎石子，发出咯吱的声响。他低头看了眼死者，又扫过陆寻手里的证物袋，眉峰拧成一道凌厉的川字。

　　“市法医中心初步检测，说是急性药物中毒。”沈骁的声音压得很低，目光扫过周围围观的人群，“但这小子身上没针孔，胃容物里也没检出常见毒品成分。”

　　“因为这是新东西。”陆寻终于转过身，眼底带着侦查员特有的锐利，“香薰里的溶剂被替换过了，这种结晶溶于有机溶剂，挥发性强，吸入式摄入，比注射和口服更隐蔽。”

　　他把证物袋递给沈骁，指尖不经意擦过对方的手背，沈骁的手很烫，带着常年握枪留下的薄茧。

　　“我刚才对比了前两起死亡案的证物，”陆寻收回手，指了指死者手边的香薰瓶，“同一个品牌，同一款香型，瓶底都有这种结晶。”

　　沈骁接过证物袋，对着光看了几秒，眸色沉了下去。

　　边境小镇半个月内连发三起青少年离奇死亡案，死者都是吸食了这款香薰，死前都出现过幻觉、狂躁的症状，最后器官衰竭而亡。市局成立专案组，从省厅调了陆寻这个痕迹分析专家过来，和他这个缉毒支队队长搭班子。

　　“冷链物流。”陆寻忽然开口，目光投向巷口外的公路，“这款香薰的经销商是本地的跨境冷链公司，前两起案子的死者，也都买过这家公司的产品。”

　　沈骁挑眉，看了陆寻一眼。这个新来的专家看着内敛，没想到比他手下那帮老侦查员还敏锐。

　　“抓人？”沈骁问，语气里带着惯有的果决。

　　陆寻却摇头，蹲下身，用放大镜仔细观察香薰瓶的瓶盖：“不急。这家公司有正规资质，背后肯定有人。现在抓人，只能抓到几个跑腿的，抓不到源头。”

　　他的指尖顺着瓶盖的纹路划过，忽然顿住：“这里有划痕。”

　　沈骁也蹲下来，放大镜下，瓶盖内侧的塑料纹路里，有一道极浅的刻痕，像是某种标记，细细长长，弯成一个模糊的“雾”字。

　　陆寻的目光凝在那道刻痕上，声音冷了几分：“沈队，我们遇到的，可能是一个全新的贩毒网络。”

　　风又吹过来，卷起地上的沙砾，迷了人的眼。远处的天地连成一线，灰蒙蒙的，像被一层厚重的雾霭笼罩着。

　　沈骁看着那道模糊的刻痕，又看了看身边凝神观察的陆寻，忽然觉得，这场仗，怕是要比他想象的，难得多。

　　风势渐大，卷起巷口的塑料袋簌簌作响，像是谁在暗处发出的冷笑。

　　陆寻直起身，指尖捏着那枚香薰瓶，指腹反复摩挲着内侧的“雾”字刻痕，眉头锁得更紧。“这个标记不是随意刻的，”他侧头看向沈骁，眼底的锐利染上几分凝重，“前两起案子的证物瓶我也看过，刻痕深浅、弧度完全一致，是同一个人、同一把工具的手笔。”

　　沈骁嗯了一声，抬手扯了扯战术外套的领口，目光扫过警戒线外探头探脑的人群，声音压得更低：“跨境冷链，正规资质，背后的人很懂怎么钻空子。”他顿了顿，看向陆寻手里的证物袋，“这玩意儿，他们叫什么？”

　　陆寻沉默片刻，忽然想起死者唇间那抹诡异的嫣红，想起空气里挥之不去的甜香，想起那层笼罩在边境小镇上空的灰蒙。他抬眼，撞进沈骁沉如寒潭的目光里，一字一顿道：“他们叫它——雾霭。”

　　沈骁的瞳孔骤然缩了缩。

　　“雾霭，”陆寻重复了一遍，指尖在香薰瓶的瓶身上轻轻敲击，“迷人心智，吞噬性命，像这边境的天，灰蒙蒙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说着，忽然将证物袋塞进沈骁手里，转身看向远处连绵的群山。风卷着沙砾打在他的侧脸，他却像是毫无所觉，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坚定：

　　“雾霭锁关，毒蔓千里。既如此——”

　　他顿住，侧过头，看向沈骁。阳光刺破云层，在他眼底投下细碎的光，像是淬了火的刀锋。

　　“——我辈当焚雾为名，执炬前行，燎尽这漫天浊雾。”

　　沈骁握着证物袋的手猛地收紧，塑料袋发出细微的脆响。他看着陆寻挺直的脊背，看着他眼底燃着的光，忽然笑了一声，那笑声低沉，带着几分悍然的锐气。

　　“好，”沈骁抬手，拍了拍陆寻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去，“焚雾。”

　　风还在吹，远处的天地依旧灰蒙蒙一片。但警戒线内的两个人，一个握着证物，一个凝着远山，眼底的光，却像是两簇不灭的火苗，要烧穿这漫天的雾霭，烧出一片清明的天。

　　就在这时，陆寻的手机忽然响了，是专案组的电话。他接起，只听了两句，脸色倏地变了。

　　挂了电话，他转头看向沈骁，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第四起，城西仓库，又发现了两个昏迷的少年，手边扔着的，是同款香薰瓶。”

　　沈骁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底的那点锐光骤然变得凛冽，他一把拽过扔在旁边的战术背包，声音砸在风里带着冰碴儿：“走！”

　　陆寻没应声，抓起证物箱就跟了上去。越野车在砂石路上狂奔，车轮碾过碎石溅起老高的尘土，风从车窗灌进来，带着边境特有的粗粝感，吹得两人的头发都乱了。

　　城西仓库是片废弃的物流集散地，周围荒草丛生，只有几盏锈迹斑斑的路灯在风里晃悠。远远望去，仓库的卷闸门半开着，像一张吞人的嘴。

　　警戒线已经拉了起来，几个年轻警员正守在门口，见着沈骁和陆寻，立刻敬了个礼：“沈队，陆老师！”

　　沈骁摆摆手，大步往里走，声音压得极低：“什么情况？”

　　“是附近的拾荒者发现的，”一个警员跟上，语速飞快，“两个少年，十六七岁的样子，现在已经送医院了，人还没醒。现场……现场和之前的案子一模一样，香薰瓶扔在脚边，瓶盖上也有那个‘雾’字刻痕。”

　　陆寻的脚步顿了顿，他蹲下身，看着地上那个被证物袋裹住的香薰瓶，指尖隔着塑料袋抚过刻痕。和之前的一模一样，甚至连刻痕末端那个极浅的小缺口都分毫不差。

　　“不对。”他忽然开口。

　　沈骁回头看他：“怎么了？”

　　“之前的三起案子，死者都是独自一人，而且都是在人迹罕至的小巷或废弃建筑里，”陆寻的声音透着几分凝重，“但这里是物流集散地，虽然废弃，可偶尔会有拾荒者和流浪汉过来，他们怎么敢在这里动手？”

　　话音刚落，仓库深处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碰倒了。

　　风猛地灌进仓库，卷起地上的灰尘，呛得人喉咙发紧。沈骁的反应极快，瞬间拔出腰间的配枪，眼神警惕地扫向黑暗深处，声音低喝：“谁在那里？”

　　陆寻也站起身，顺手拿起旁边一根生锈的铁棍攥在手里，目光紧紧盯着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几秒的死寂后，黑暗里传来一声刻意压低的咳嗽。

　　沈骁屏着呼吸，一步一步朝黑暗深处挪去，枪口稳稳对准那片发出声响的区域。陆寻紧随其后，铁棍被他攥得指节发白，耳边只有风穿过仓库破洞的呜咽声。

　　“出来。”沈骁的声音冷得像冰，在空旷的仓库里荡开回音，“再躲着，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黑暗里的动静顿了顿，接着，一道略显沙哑的男声响起，带着几分刻意装出来的怯懦：“别、别开枪，我就是路过的……”

　　一个瘦高的身影慢吞吞地从一堆废弃纸箱后走出来，手里举着双手，脸上沾着不少灰尘，眼神却在偷偷打量着沈骁和陆寻。

　　沈骁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过男人的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沾着泥点的帆布鞋，看着确实像个拾荒者。可他的手指却很干净，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和这身打扮格格不入。

　　“路过？”沈骁冷笑一声，枪口没动，“这荒郊野岭的废弃仓库，你路过这儿干什么？”

　　男人咽了口唾沫，眼神闪烁：“我、我听说这儿有废品，想来捡点卖钱……谁知道碰上你们了。”

　　陆寻没说话，视线落在男人的裤脚——那里沾着一点新鲜的泥土，和仓库里干燥的灰尘截然不同。他又扫了眼男人身后的纸箱堆，那里的纸箱明显被人挪动过，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你刚才在干什么？”陆寻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我们进来的时候，你在纸箱后面做什么？”

　　男人的脸色白了白，眼神慌乱地瞟向那个洞口，嘴里却还在狡辩：“没、没干什么，就是躲风……”

　　“躲风？”陆寻往前走了两步，目光落在男人的手腕上，那里有一道新鲜的勒痕，“躲风需要躲进纸箱后面的洞里？”

　　男人的身体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捂住了手腕。

　　沈骁见状，眼神一凛，立刻明白了。他冲旁边的警员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去检查那个洞口。”

　　警员应声上前，刚走到纸箱堆旁，洞口里忽然传来一阵微弱的挣扎声。

　　男人的脸色彻底变了，猛地推开身前的警员，转身就往仓库后门跑。

　　“想跑？”沈骁低喝一声，脚下发力，几个箭步追上去，一把揪住男人的后领，狠狠将他掼在地上。

　　男人痛呼一声，被沈骁用膝盖抵住后背，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那个警员已经从洞口里拖出了一个被绑住手脚、嘴里塞着布条的少年。少年脸色苍白，眼神里满是惊恐，看到沈骁他们，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陆寻快步走过去，解开少年身上的束缚，刚扯下布条，少年就带着哭腔喊道：“他们、他们让我来送东西……说送完给我钱……”

　　“送什么东西？”陆寻追问。

　　少年指了指旁边的一个破旧背包，声音颤抖：“就、就是那个……里面全是那种香薰瓶……”

　　沈骁闻言，转头看向被制服的男人，眼神冷得能淬出冰来：“说，雾霭的货源在哪里？你们的上线是谁？”

　　男人趴在地上，牙关紧咬，死活不肯开口。

　　陆寻拿起那个背包，拉开拉链，里面果然整整齐齐地码着几十个香薰瓶，每个瓶盖上都刻着那个熟悉的“雾”字。他看着这些瓶子，眼底的寒意更浓，转头对沈骁道：“他不会说的，这种人，大概率是被上线控制的小喽啰。”

　　沈骁冷哼一声，加重了膝盖的力道，男人痛得闷哼出声。

　　就在这时，陆寻的手机又响了。他接起电话，听了几秒，脸色骤变，猛地抬头看向沈骁，声音里带着一丝震惊：“沈队，医院那边传来消息——那两个昏迷的少年，体内检测出了高浓度的雾霭成分，而且……而且他们的随身物品里，都有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了什么？”沈骁沉声问道。

　　陆寻霭一字一顿地念出纸条上的字：

　　“雾霭锁边境，焚雾者，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