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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4.符纹有灵,见不得这般胡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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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纹有灵,见不得这般胡闹
吾乃符道一丝微灵,生于笔墨流转,存于灵力共鸣。见惯了弟子们于黄纸朱砂间战战兢兢,也见惯了长老们于阵盘星图前推演穷究。却从未想过,有一日,会目睹如此……堪称“亵渎”的符阵演示。
事情须从莫守拙长老那堂“三才嵌套”课说起。
莫长老,符箓院镇山之石,其人如他笔下的“金刚镇岳符”,方正严整,每一笔转折都暗合天道数理。那日,他讲授“离火为枢、庚金为锋、癸水为络”的嵌套之法。此乃高阶阵法基础,精妙处在于三系符纹并非呆板并列,而是如生灵呼吸,彼此牵引,共鸣生辉,其灵力流转轨迹与衰减韵律,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寻常弟子听得头晕目眩,只知埋头誊抄那些繁复如星图的线条与算式。莫长老板书写得一丝不苟,“离火”第三转折处的缓冲弧线圆润如朝日初升,“庚金”锋芒收敛处却又暗藏破甲之锐,“癸水”络纹层层漾开,带着绵绵不绝的后劲。他在讲这些时,神识微动,课堂间的木火灵气也随之隐隐呼应,这是符道臻于化境的自然流露。
然而,后排角落,异动忽生。
先是一股粗糙却旺盛的土金之气混了进来——是个体修小子,气血如烘炉,神识却如未经雕琢的璞玉。接着是那总是懵懂的小女娃苏小小身上微弱的木火灵光,此刻波动得厉害,并非悟道的雀跃,而是……羞窘?
吾“看”了过去。
这一“看”,险些让依附在黑板“离火符”上的一缕灵识当场溃散。
那体修小子,名唤石磊,竟手持数张未曾注灵、未曾焚香净化的凡俗黄纸,上面用灶下炭灰画着些歪歪扭扭、形似而神散的简化符文。他竟将其贴在苏小小那丫头的肉身关窍之上!
心口膻中穴,乃人体气海交汇、火灵生发之处,最是紧要敏感。他贴了张鬼画符般的“离火”,线条滞涩如老牛拖犁,全无“离火”应有的跃动与光明之意,反倒因纸张粗糙、贴得不平,显得死气沉沉。左肩井穴,通肺金,他贴“庚金”,那锐角画得比宗门膳堂的擀面杖还钝,金气不显,戾气倒有三分。右肩贞穴,连肾水,贴的“癸水”纹如晒干的蚯蚓,波纹全无,谈何“络”的绵长?
更骇人的是,那体修小子竟还振振有词,要以自身体修劲力,模拟五行灵力,去“激发”这些贴在人身要穴上的“符纹”!
符之道,首重“意、形、灵”三位一体。意乃神识勾画,形乃笔墨承载,灵乃天地元气共鸣。岂是这般儿戏?将未注灵的凡纸贴在活人生穴,已犯大忌;再以驳杂不纯的□□劲力强行冲击,稍有不慎,轻则气脉紊乱,重则窍穴受损,与那凡间庸医用虎狼之药何异?
吾感到黑板之上,莫长老亲手绘制的标准“离火符”微微发烫,那是符纹之灵感受到亵渎时的本能愤怒。那一道本应圆融完美的第三转折缓冲弧,在莫长老笔尖微不可察地一颤,灵力险些走岔。
莫长老何等人物?神识早已笼罩全堂。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须发虽未动,但吾依附的符纹却能感到,四周原本隐隐应和的木火灵气瞬间凝滞,温度骤降三寸。那是怒极的前兆。
果然,他开口了。声音平静,却让堂内所有弟子,包括那正在兴头上的石磊,都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那是高阶符修引而不发的“禁言镇灵”之术的前奏。
后续的训斥、罚抄,在吾看来,已是莫长老涵养功夫极深,手下留情了。按符道古礼,此等胡闹,当以“清心净符”化水,泼洒其身,涤荡浊念;再禁足于“静思崖”,面对祖师符碑,忏悔三月。
然,事有转圜。
待那俩小家伙垂头丧气留下,莫长老挥退旁人,独自立于堂前。他未再看那乱七八糟的黄纸条,目光落回自己板书那精妙绝伦的嵌套符阵上,久久不语。
吾悄然感应。
莫长老神识深处,并非全然的怒火。有一丝极细微的涟漪,是……探究?
“人体小天地,窍穴应星斗……以劲力模拟灵力流转,观其生克衰减……”他心中默念,竟是在反向推演石磊那荒唐念头的内核。“若以标准‘定位符’代替凡纸,绘于特制符衣之上,标注精确穴点……再以纯净五行灵石为引,非是粗暴激发,而是诱导共鸣……或可成一辅助教学之器,尤其对苏小小这般缺乏立体感之弟子……”
他甚至想到了“缠丝劲”模拟水灵力的可能性,虽粗糙,但那种“绵长渗透”的意象,与“癸水”的某些特性,确有模糊的相通之处。
原来如此。莫长老震怒于其形之荒谬、之鲁莽、之不合礼法,却并未完全否定那野蛮生长出来的、粗糙的神——那种试图将抽象符阵关系“具象化”、“体验化”的笨拙努力。
吾身为符灵,亦有所感。符道浩瀚,传承千万年,规矩森严,笔笔有出处。然,天地生息,万象更新。今日这体修小子以砖石瓦砾胡乱堆砌的“野祭坛”,固然可笑,但那试图沟通天地、理解规律的本能冲动,与远古先民于岩壁刻画第一道祈福纹路的初心,又岂有本质不同?
只是,路不能这么走。符,不是这么玩的。
后来,吾知晓莫长老暗中联络器修院,定制了一批标注人体主要灵力节点、可反复书写擦除的“演法傀儡”。又“偶然”让石磊和苏小小在藏经阁偏僻处,翻到几卷论述“肉身阵基”与“外灵力引导”的冷僻札记。
而下一旬的手谈对弈,莫长老落子如飞,杀得石磊那简陋的“仙魔棋”溃不成军。尤其着重演练了“庚金”孤军深入被“癸水”困顿、“离火”远隔支援不及的棋局,美其名曰:“教你何为‘衰减’,何为‘位置失当’。”
石磊抓耳挠腮,苏小小若有所悟。
吾栖身于莫长老袖中一枚温养的玉符上,感受着那复杂心绪:无奈,恼怒,一丝被挑战权威的不悦,以及更深处的,一丝对于“道”之无穷、展现形式或许亦无穷的……微妙松动。
符纹有灵,不喜胡闹。但灵性深处,或许也畏惧一成不变的死水。
那堂荒诞的“人体贴符”课,终究如一颗投入静潭的顽石。水花污浊难看,涟漪却悄然荡开,触及了潭底某些沉睡的角落。
只是,那体修小子若再敢拿凡纸炭笔往人身上乱贴……
哼,无须莫长老出手,吾等符纹之灵,自会让他知晓,何为“符反噬”——至少,让他贴上的“离火符”纸条,无风自燃,稍微烫他一下手心,总还是办得到的。
这便是,符道的尊严,与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