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鸭绿江畔 ...
-
1950年10月，安东（今丹东），鸭绿江畔。
深秋的风，不像江南那般缠绵，而是带着一股子穿透骨头的凉意，卷起江面上细碎的浪花，拍打着早已被踩得泥泞不堪的江岸。
李默站在江边的一块黑色礁石上，身上的粗布军装洗得发白，袖口和领口磨出了毛边。他看起来不像个官，倒像个刚下田回来的老农，身形瘦削，脸色黝黑，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此刻正死死盯着对岸。
对岸，是朝鲜新义州。曾经的城镇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黑烟像一条条毒龙，在天际线徘徊不去。美军的B-26轰炸机如同嗜血的苍蝇，还在不知疲倦地盘旋，偶尔丢下几颗炸弹，激起几团暗红色的火光。
“老李，还在看？”
身后传来一个粗犷的声音。是王老虎，警卫连的连长，也是李默的老乡，从江西瑞金一路打过来的生死弟兄。
李默没回头，只是从怀里摸出一个皱巴巴的烟盒，抖了半天，没抖出烟丝。他苦笑一声，把空烟盒揉成一团，随手扔进江里。“看一眼少一眼喽。过了江，就是另一个世界了。”
王老虎走过来，递给他一根自己卷的旱烟：“司令部刚传来的消息，彭总已经过江了。咱们的先头部队，38军、39军、40军，也都隐蔽进入朝鲜境内了。咱们这‘志司’的牌子，马上就要挂到朝鲜的山沟里去了。”
李默点燃旱烟，深吸一口，辛辣的烟雾灌进肺里，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他知道，一场决定国运的大战，马上就要拉开序幕。
但他心里压着一块大石头。
“老虎，你怕不怕？”李默突然问。
王老虎愣了一下，哈哈大笑：“怕？怕那玩意儿有啥用！咱们红军长征的时候，天上的飞机比这还多，地上的碉堡比这还硬，不也过来了？我王老虎这条命，早就卖给革命了！”
李默摇摇头，吐出一口烟圈：“我不是怕这个。我是怕……咱们的战士，拿着步枪和手榴弹，去打美军的坦克大炮。”
他指了指江面上漂浮的木板和尸体：“你看，美军掌握着绝对的制空权和火力优势。他们的一个师，大炮比咱们一个军都多。咱们靠什么赢？”
这个问题，沉重得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一个志愿军指战员的心头。
王老虎的笑容僵住了，他看着江水，半晌没说话。
李默的目光越过浑浊的江水，仿佛穿透了时空。他想起了在司令部看到的绝密情报：美军第八集团军、第一骑兵师、第24师，还有南朝鲜军的几个师，正分兵冒进，妄图在感恩节前饮马鸭绿江，结束战争。
“骄兵必败。”李默喃喃自语，“麦克阿瑟太狂了。”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江边的沉寂。一名通信兵骑着快马冲过来，勒住缰绳，高声喊道：“李参谋！彭总命令！让你立刻回指挥部！有紧急任务！”
李默扔掉烟头，用脚碾灭：“走！”
**志愿军临时指挥部，是一间低矮的民房，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朝鲜军事地图，上面插满了红蓝两色的小旗。
□□元帅正背着手，在地图前踱步。他脸色铁青，眉头紧锁，身上那件旧军装沾满了尘土，显然已经很久没有合眼了。
“老李，你来了。”□□停下脚步，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云山。”
李默凑过去，目光落在那个名字上。云山，位于朝鲜半岛北部，是交通枢纽，也是通往鸭绿江的门户。
“南朝鲜军第1师已经占领了云山，他们的背后，就是美军第一骑兵师。这帮兔崽子，以为咱们不敢过江，推进速度很快，侧翼暴露了。”□□的声音不大，却像炸雷一样在李默耳边响起，“我们要打！而且要打疼他！”
“打云山？”李默的眼睛瞬间亮了。他是个老兵，一眼就看出了战机。南朝鲜军战斗力相对较弱，而美军第一骑兵师虽然号称“开国元勋师”，从未吃过败仗，但正因为骄狂，必然轻敌。
“对！就打云山！”□□猛地一挥手，斩钉截铁，“39军是主力，负责主攻。你的任务，是立刻带一支精干的侦察分队，过江！我要你潜入云山外围，给我摸清楚敌人的兵力部署、火力点、坦克位置，还有他们的作息规律！”
“我要最详细的情报！我要知道他们几点钟吃饭，几点钟睡觉！”□□盯着李默，眼神锐利如刀，“这一仗，是我们志愿军入朝的第一仗，必须要打出我们的威风！打出我们的士气！这一仗打好了，就能给麦克阿瑟当头一棒，就能给党中央、毛主席，给全国人民，一个交代！”
“是！”李默挺直腰板，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洪亮，“保证完成任务！”
**夜幕降临，漆黑如墨。
李默带着十名精挑细选的侦察兵，趁着夜色，悄悄渡过了鸭绿江。
冰冷的江水刺骨，湍急的水流扯着人的腿脚。每个人都把武器举过头顶，咬着牙，一步一步向对岸趟去。江对岸，是未知的死亡，也是必须捍卫的尊严。
上了岸，李默回头望去，祖国的灯火已经消失在黑暗中。他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命令：“按小组分散，保持间距，目标，云山！出发！”
队伍像幽灵一样，消失在朝鲜北部的崇山峻岭之中。
云山外围，地势险要。南朝鲜军的阵地修筑在山脊上，铁丝网、地雷阵、机枪火力点，构成了一道严密的防线。
李默带着队伍潜伏在一处灌木丛中，距离敌人的前沿阵地不足五百米。他用望远镜仔细观察着。
“连长，你看那边！”一名年轻的小战士，叫柱子，刚满十八岁，指着山脊上闪烁的灯光，“他们在开 party 呢！”
李默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果然，敌人的阵地上灯火通明，甚至还能隐隐约约听到音乐声和欢笑声。几辆坦克停在阵地前，像几头钢铁巨兽在打盹。几个南朝鲜士兵正围着篝火，手舞足蹈，甚至还有人在喝着酒。
“麻痹大意！”王老虎压低声音骂道，“这帮龟儿子，真把这当自家后院了！”
李默的嘴角却露出了一丝冷笑。这就是机会。
“分头行动。”李默低声布置任务，“一组二组，负责侦察左翼，重点摸清雷区和机枪点；三组跟我来，去右翼，我要看看那几辆坦克的虚实。”
他像一只灵巧的狸猫，在夜色的掩护下，贴着地面快速爬行。身后的战士们紧随其后，动作干净利落，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他们绕过了几道铁丝网，避开了巡逻队，悄无声息地摸到了一辆美军 M26 潘兴坦克旁边。
李默伸手摸了摸坦克冰冷的装甲，上面甚至还残留着发动机的余温。他凑到坦克的舱盖处，侧耳倾听。里面传来打鼾声，显然车组人员正在睡觉。
“连长，炸了它？”王老虎做了个手势，眼里闪着凶光。
李默摇了摇头，制止了他。现在还不是时候。他需要确认更多的信息。
就在这时，一阵汽车引擎的轰鸣声传来。一队军车从后方驶来，停在了阵地前。车灯照亮了车牌，是美军的标志！
李默的心猛地一沉。是美军第一骑兵师的部队！他们来换防了！
几名美国大兵跳下车，和南朝鲜士兵交谈起来。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从他们趾高气扬的姿态和南朝鲜士兵点头哈腰的样子，李默就能猜到他们的傲慢。
一名美军军官，嘴里叼着雪茄，手里拿着一瓶威士忌，走到那辆坦克前，拍了拍冰冷的装甲，用英语大声笑着说了句什么，引得周围一片哄笑。
李默死死盯着那个军官，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记住他们的脸。”李默的声音冷得像冰，“等到了战场上，一个都别放过。”
他在心里飞速计算着：敌人的兵力比预想的要多，而且有美军主力混杂其中。防线虽然松懈，但火力配置很强。正面强攻，代价会非常大。
必须把情报送回去。
李默正准备撤退，突然，一阵刺耳的哨声响起！
“不好！被发现了！”王老虎低吼一声。
原来，是柱子在后退时不慎踩断了一根枯枝，惊动了不远处的哨兵。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划破了夜空。
紧接着，探照灯的光柱像利剑一样刺破黑暗，疯狂地扫射过来。
“撤！”
李默大吼一声，翻身滚入一个弹坑。
子弹像雨点一样打在周围的岩石上，火星四溅。
“妈的！”王老虎端起冲锋枪，对着探照灯的方向就是一梭子，打灭了一盏灯，“柱子！跟紧我！”
“啊！”柱子惨叫一声，腿部中弹，倒在了地上。
李默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抓住柱子的衣领，将他拖进弹坑。
“别动！”李默低喝一声，迅速撕开急救包，给柱子包扎止血。
“连长……我……我拖累大家了……”柱子疼得脸色惨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闭嘴！活着回去，比什么都强！”李默把柱子背到背上，对周围的战士吼道，“交替掩护！撤回集结点！”
一场惊心动魄的突围战在黑夜中展开。
美军和南朝鲜军的火力网交织成一片火海，封锁了所有退路。李默背着柱子，在弹雨中穿梭，凭借着对地形的敏锐判断和丰富的战斗经验，一次次躲过致命的子弹。
王老虎带着几名战士在后面断后，冲锋枪、手榴弹轮番上阵，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轰！”
一颗□□在李默身边爆炸，巨大的冲击波将他掀翻在地。背上的柱子发出一声闷哼。
李默顾不上身上的伤口，爬起来又背起柱子继续跑。他的耳朵里嗡嗡作响，世界仿佛都安静了，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和柱子微弱的心跳声。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确认甩掉了追兵，李默才在一个隐蔽的山坳里停了下来。
他把柱子放下来，检查伤口，所幸没有伤到骨头。
所有人都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老李，你没事吧？”王老虎凑过来，脸上全是黑灰。
李默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一本被血浸湿的小本子。上面密密麻麻画满了云山敌军的部署图。
“情报到手了。”李默的声音沙哑，却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兴奋，“云山，我们吃定了。”
他抬头望向云山的方向，那里火光冲天，枪声依旧。但李默的眼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猎人看到猎物落网时的冷静与决绝。
“同志们，”李默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而坚毅的脸庞，“回去以后，咱们就要带着大部队，把这些喝着威士忌、听着爵士乐的美国大兵，从云山上，一脚踢下去！”
“让他们知道，这鸭绿江边，不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咱们志愿军的拳头，硬着呢！”
战士们纷纷站了起来，眼中燃起了熊熊的战火。
“硬着呢！”
夜风呼啸，仿佛在回应他们的誓言。在他们身后，是沉默的群山；在他们前方，是即将到来的血与火的洗礼。
云山战役的序幕，正缓缓拉开。
（第一章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鸭绿江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