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链栓疯狗》砚田

1、小情人

　　千禧年头一天，乔文清的奸商老板就被人活埋了。
　　乔文清从矿上取了样本，还没走进队部大院，就看见这位英国贵族朱利安先生被绑得跟年猪一样，正蹬着腿儿嗷嗷惨叫。膀大腰圆的矿工们将他提溜起来，连同他时薪三百美金的香港律师和四个以色列保镖，一起扔进刚挖的坑里，然后一铲子一铲子开始填土。
　　人命关天，乔文清是该报警的，可一千多的诺基亚在矿区也一样信号不好。他播了几次，留下没打通的记录，便心安理得的打开了俄罗斯方块，打算先玩一关压压惊。
　　乔文清做什么都特别认真，低垂的眼睫偶尔因为思考闪动，像是在撩拨眼下的小痣，嘴角因专注紧抿着，显得唇珠更饱满红润，有种无辜的风情，即便躲在路边的大葱地里也依旧引人注目。
　　“你是英绅资本的人？”旁边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个年轻男人，半旧的工作服穿得肩宽背阔，剃着板寸咬着烟，不像善茬。乔文清眼都不眨，“不是。”
　　“你样本箱上写着公司大名。”
　　“那你还问。”
　　男人笑起来更显眉骨高眼细长，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活像个劳改犯。他的目光一直在乔文清脸上停留，刚想说什么，院儿里却有人出来打断，“闯子哥！你可来了！”
　　“陈老板来了！”
　　“是陈老板！”喊杀喊打的矿工们瞬间都停了手，让开一条路，男人进去前却对乔文清飞快说了句，“待会儿我就告诉你老板，你在外头看他热闹。”
　　乔文清：……
　　乔文清实在没想到，这男人就是东升矿业的老板陈闯。
　　东升集团是省内民营钢铁企业的龙头，第一利税大户。董事长陈东升养了三个侄子个个人中龙凤，唯独亲儿子陈闯像条拴不住的疯狗。他也不念书，就到处干仗给人脑袋开瓢，三个堂兄都被打得轮流进医院。后来被亲爹送到矿区，更是大杀四方，不到二十五就混成了老油条，还接管了东升矿业，赚的盆满钵满。
　　乔文清远远看见他正劝几个矿主放人，倒还人模人样的，“生意都是谈的，火气再大也不能给人埋起来啊。”
　　矿主们都苦着脸不做声，朱利安却像见了救星大喊救命，矿主张老蔫儿的儿子张和平当即又喂他一铁锹烂泥，“闯子哥，咱几家矿场最多的也就跟这洋鬼子贷了三百万，还款日子明明还没到，他非说违约了，要收矿抵债！这跟明抢有什么区别！”
　　朱利安尽管狼狈，可态度依旧强势，“是你们霸占着我的镁矿！你们才是无赖！骗子！没有契约精神！合同上白纸黑字写着交叉违约条款，你们在信用合作社的贷款已经逾期了，一违约即全违约！”他用交叉违约陷阱套人家资产也不是头一回了，英国公民来这个经济落后的国家理所当然该被优待，他不信这些人敢真的活埋了他。
　　“老子要是能还上信用社的贷，还他妈跟你借！”
　　“别废话了，我看就听和平的，给这杂种埋了！”
　　“反正我家矿场也快黄了，弄死他正好去牢里吃饭！”
　　张和平喊来自家工人继续填土，朱利安吓得跟土拨鼠一样尖叫起来，“你们怎么敢！我可是英国贵族！是哈弗洛克子爵——”
　　“俺太爷还义和团的呢，专打洋人。”矿工们都哄笑起来。
　　陈闯就跟没听见一样，叼着烟继续慢慢抽着，眼看着土要埋到朱利安鼻子底下了，才点了点烟灰道，“朱总，这事儿不如我来说和说和？”
　　朱利安急忙吐出嘴里的烂泥，“是哈弗洛克子爵！你……你赶紧跟这些文盲说清楚，是你们政府求我们外商来帮你们发展经济！伤害我就是严重的外事纠纷！现在放了我，我可以不追究！”
　　陈闯捏着鼻子忍笑，“朱总，我也没念过几年书，你说这些我听不懂。现在我还能帮你说和说和，待会儿就不好说了，各家矿场都有锅炉、粉碎机、球磨机的，你真要出什么事儿，我都不知道是拿盆儿盛还是拿勺儿捞。”
　　朱利安瞬间脸色惨白，“你威胁我！你们矿区的人都是罪犯！是暴徒！”
　　陈闯没再说话了，只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矿工们还在继续填土，一铲接铲倒在朱利安脸上，他呼吸越来越困难，再也撑不住崩溃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既然两边都觉得被骗了，不如签个协议，把贷款合同作废吧，本金如数退给你，利息就按银行同期最高的算。”
　　不止朱利安，几个矿主脸色也有些难看，“陈老板，我们要是能还得上也不会——”
　　“只要各位愿意，所有银行和供应商的债务，东升矿业都可以承接。”
　　众人顿时神色各异，“陈老板！这可是一笔大钱儿啊，你可不能开玩笑！”
　　陈闯掐了烟，正色道，“金融危机以后镁矿价格一直起不来，咱们辽河矿区十几家矿场，一年就倒了七八家，与其被外商低价收购，倒不如咱们结成“镁业联盟”共度难关。东升矿业愿意牵这个头儿，各位可以用矿点经营权抵偿债务，东升负责设备和销售，咱们按比，利润分成。”

　　乔文清最后花了八百才雇到四个矿工，才把朱利安几人挖出来。刚出土的哈弗洛克子爵板着晚娘脸，把另外三个“兵马俑”骂了个狗血淋头，乔文清以为装哑巴能躲过去，谁知道朱利安在车上看见他的样本箱，直接破防了，“我的矿都没了，你取这些样本是来嘲讽我的么！乔，你的项目出了矿难死了那么多人，你现在给人刷马桶都没人要，我好心雇佣你，你就这样报答我！滚！给我滚下去！”
　　比这难听的话乔文清都听得多了，他很痛快的就下车了。结果车刚开出去还没有十米，就砰的一声巨响，被后面的切诺基追尾了。
　　乔文清：……
　　油箱滴答滴答漏了一地，彻底走不了了，朱利安铁青着脸正要发飙，切诺基的后排车窗摇了下来，竟是笑的跟劳改犯一样的陈闯，“是朱老板啊，路太滑了，我兄弟没刹住车。”
　　乔文清看见开车的正是活埋朱利安的张和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就是故意的。
　　朱利安气的直哆嗦，“请叫我哈弗洛克子爵！”
　　陈闯像是聋了一样，“朱老板啊，我这二手切诺基不到四万买的，你这车不便宜吧，幸亏我买保险了。”
　　朱利安崩溃的揪着保镖，“快去修车！我要去公安局！我要去告他！”
　　“行，朱老板你先忙着，咱有空再聚。”陈闯刚要摇上车窗，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就搭了上来，“陈老板，方便搭个车么？”
　　陈闯看了足有三秒，才给乔文清开了车门。

　　大概是车里太暖和了，乔文清上车后只礼貌寒暄几句就开始犯困，他头靠着车窗，眼睫忽颤忽颤的半睡半醒着，从眼尾到脸颊都渐渐泛起一层绯粉，像只剥了皮的桃子。是东北这个季节不该有的那种久保水蜜桃，白嫩的肉里沁着水润润的粉，清甜馥郁的果香弥散开来，引得人蠢蠢欲动。
　　陈闯看着车窗外渐渐昏沉的天色，手里的打火机按的咔哒咔哒响。
　　“陈老板想抽烟就尽管抽，不用在意我。”乔文清被吵的抬了抬眼皮，声音因为困倦，像是撒娇一样。
　　陈闯打开烟盒递过来，“来一根醒醒神儿？”
　　乔文清忍下一个哈欠，眼睛顿时泛起一层湿漉漉的水光，“我不会。”
　　陈闯不置可否，自己摸了一根咬住，正要点火，乔文清已经递过来了。红蓝火焰将他骨肉匀停、修长漂亮的手渡上一层朦胧的柔光，陈闯捏着他一截雪白的手腕，附身凑近，慢慢点燃烟，“你胆儿挺大，敢上我的车。”
　　烟雾在二人之间散开，对方的神情都有些模糊不清。
　　“我被老板扔路上了，还能怎么办。”乔文清听起来好似还带着困意，懒懒散散的，“陈老板是做大生意的，总不会算计我这种小职员。”
　　“可你要算计我怎么办？”陈闯的声音更近了，乔文清感受到耳边温热强势的气息，心跳不由加快，却不能有一秒躲闪，“算计什么？”
　　“这得问我大哥陈继宗啊，你不是他的小情人么？”
　　乔文清脊背瞬间泛起凉意，他一直很谨慎小心，没想到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切诺基此时开进一家废钢厂，院子里的大灯打进来，二人神色一览无余，哪有半分暧昧，尽是提防和算计。车在施工区的污水池旁停下，灰绿色污水上飘着腐烂的落叶和水藻，发出刺鼻的铁锈味儿。
　　“不想进去泡一宿就说清楚，陈继宗让你接近我想干什么？这傻逼不会以为谁都跟他一样变态，爱捅男人屁股吧。”陈闯用羞辱嘲讽的眼神打量乔文清，视线在他漂亮的脸蛋儿上来来回回，好像在奇怪怎么会有这样漂亮又恶心的怪物。
　　然而这种程度，早就伤害不了乔文清，“我跟他没关系。”
　　陈闯被这态度整的一股无名火，捏着乔文清的下颌，更恶劣的羞辱，“听说你原来是冶金设计院的总工，靠给领导当男小三上位的吧。你知不知道就是陈继宗的未婚妻搞得你身败名裂，人家马上要结婚了，你还死心塌地呢？贱不贱啊！”
　　陈闯以为乔文清会痛苦难堪，谁知道他反倒笑起来了，“陈老板，你哪来的道德批判我啊。活埋朱利安，是你的意思吧？”
　　陈闯很无所谓，轻嗤道，“去告诉朱利安，看他有没有本事动我。”
　　“朱利安只是你的过桥梯，趁这个机会成立镁业联盟，控制上游原料，才是你的野心。”
　　陈闯的神色瞬间狠厉来，像只咬人前死死盯住目标的恶犬，乔文清知道他方才不过小打小闹，现在才是生了整死自己的心，可这也是个拿捏陈闯的机会。
　　“照现在的情形，镁业联盟成不了。”乔文清不顾陈闯难看的脸色，纤细漂亮的手指抚上他的胸膛，从他衣兜里掏出烟盒，捏了一根点上，熟练优雅的吞吐起来，“要控制资源，主导市场，至少要拿到手七成以上。但钢铁市场已经低迷太久了，或许明年，或许下个月，或许明天，市场就可能回暖。必须要在这之前，拿到足够的矿点经营权，否则前期的投入都没有意义。同样的，矿主们也在赌，除非是像今天那几位，被朱利安逼到绝境，否则绝不会痛快的把经营权转给你。但凡能多撑一天，他们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乔文清靠在椅背上，红润的唇微张，吐出漂亮的烟圈儿，“但我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