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书痕》刘流

11、第 11 章

　　周三下午，两点过五分。雨后的阳光稀薄，透过云层，给潮湿的巷子涂上一层淡金色的、吝啬的光晕。

　　陈屿准时推开了“旧书痕”的门。他今天换了件深蓝色的工装衬衫，布料厚实，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线条干净的小臂。手里提着一个帆布工具包，看起来比之前的文件袋更实用。

　　“下午好。”他走进来，身上带着室外微凉的空气。

　　“下午好。”沈念从柜台后站起身。她今天穿了件米色的针织开衫，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颈边。“就从后面角落那些开始？”她指了指最里侧那片昏暗的区域。

　　“行。”陈屿放下工具包，从里面拿出几副新的棉线手套、口罩、一把软毛刷，还有一叠不同尺寸的自封袋和标签纸，装备齐全。“我先大致看看怎么分区。”

　　沈念领他过去。角落里堆叠着大小不一的纸箱、捆扎的旧杂志、散落的文件袋，一直摞到快挨着天花板，上面覆着厚厚的灰尘，在从高窗斜射进来的微光里静静悬浮。

　　陈屿仰头看了看，又蹲下身，小心地挪开最外面一个破损的纸箱，查看里面的东西。是些七八十年代的通俗文学杂志，纸张黄脆。“这些，按类别和年代分？文学类，通俗读物。”他征询地看向沈念。

　　“可以。年代相近的放一起，品相太差的或者完全残破的，单独放那边，以后可以考虑处理掉。”沈念指了指墙角另一个空着的塑料筐。

　　“明白。”陈屿戴好手套和口罩，开始动手。他动作稳当，先小心地将整箱杂志搬下来，放在相对空旷的地面，然后一本本取出，用软毛刷轻轻拂去封面和书脊的积灰，快速判断内容和品相，再分别归类。

　　沈念看了一会儿，便回到柜台后做自己的事。但书店不大，里间传来的声响清晰可闻：纸箱拖动的闷响，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偶尔有陈屿低声自语般的分类判断：“《啄木鸟》，八五年……《今古传奇》，品相差……这个可以归到通俗小说类……”

　　他的效率很高，且有条不紊。沈念中途过去看了一眼，只见刚才还混乱的一角，已经初步清理出一小片空间。分好类的杂志暂时整齐地码放在干净的地面上，破损严重的则放入塑料筐。陈屿正蹲在地上，仔细地擦拭一个刚从箱子底层翻出来的、沾满污渍的铁皮饼干盒。

　　“有些零散的东西，我看看有没有必要留下。”他解释了一句，打开盒子。里面是些更杂乱的物件：褪色的老邮票、几枚生锈的钥匙、一本巴掌大的塑料封皮日记本（内页空白）、几张早已过期的粮票。

　　“这些……没什么价值了。”沈念说。

　　“嗯。”陈屿将盒子整个放进“待处理”的筐里，没有多做留恋。

　　阳光在狭窄的巷子里缓缓移动，透过书店的玻璃门，在地板上投下逐渐拉长的光斑。沈念偶尔起身，给陈屿递一杯水，或是帮忙搬动一些较重的箱子。两人交流不多，仅限于必要的说明和确认，气氛却并不尴尬，有一种专注于共同事务的平淡自然。

　　大约两小时后，陈屿清理完两个大纸箱和一堆散落的旧杂志。他摘下手套和口罩，额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工装衬衫的肩膀和肘部也蹭上了灰。他走到洗手池边简单清洗了一下，然后来到柜台前。

　　“初步清了两个箱子，通俗文学类杂志大概可以上架一部分，品相好的。其他的待处理。”他汇报道，语气平常，“我发现有些箱子里混了不同类别的东西，可能需要更仔细地分拣。”

　　“辛苦你了。”沈念递给他一张干净的纸巾擦手，“比我想象的快。”

　　“还好，挺有意思的。”陈屿接过纸巾，擦了擦手和脖子，“像在挖掘时间胶囊。刚才看到一本八七年的《大众电影》，封面女星的打扮，现在看真是复古。”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点工作间隙的松弛，很自然。沈念顺着他的话，想象了一下那本杂志的模样，点了点头：“那时候的审美，和现在不一样。”

　　“是啊。”陈屿将用过的纸巾扔进垃圾桶，看了看窗外渐斜的日光，“今天先到这里？我明天下午同样的时间过来，可以吗？”

　　“可以。”

　　陈屿收拾好自己的工具包，又看了一眼整理出来的那片区域。“对了，我今天没动那些用牛皮纸包着、捆着绳子的东西，怕是什么重要资料。下次如果你有空，我们一起打开看看？”

　　“好。”沈念应道。

　　陈屿离开了。书店里恢复了宁静，但角落里那一小片新整理出的空间，和空气中尚未完全沉降的灰尘气息，昭示着不同。沈念走过去，看着地上码放整齐的旧杂志，封面上的女郎和字迹都蒙着岁月的昏黄。她蹲下身，随手拿起最上面一本《收获》，八六年的某一期，翻开，油墨味道混杂着陈年的气息扑面而来。

　　窗外的光变成了金红色，温柔地笼罩着巷子。远处传来隐隐的市声。沈念合上杂志，将它轻轻放回原处。

　　这一天，和过去的许多天一样，又似乎有哪里，悄然不同了。一种缓慢的、近乎琐碎的日常，正在被某种平静的力量，一丝一缕地编织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