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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   市图书馆的旧报纸数据库检索室,弥漫着一种属于纸张和电子设备混合的、略显沉闷的气息。一排排电脑前坐着查阅资料的人,大多神情专注,只有偶尔响起的鼠标点击和键盘敲击声打破寂静。

      沈念和陈屿并排坐在靠窗的一台电脑前。屏幕上是本地一家主要报纸八十年代末至九十年代初的电子版页面,泛黄的版面,铅字排版,带着浓重的时代感。他们按照日期顺序,一屏屏地浏览着社会新闻版和角落里的“讣告”、“启事”栏目。

      眼睛需要高度集中,才能从那密密麻麻的字里行间,捕捉到“李文秀”或类似的名字。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的阳光从明亮到柔和。他们交替操作,一人浏览时,另一人便稍作休息,揉揉发酸的眼睛,或者低声交流一两句毫无发现的无奈。

      正如预料的那般,希望渺茫。那个年代的信息本就有限,讣告并非人人刊登,即使刊登,也可能淹没在无数类似的信息中。两个多小时过去,除了眼睛干涩和脖颈僵硬,一无所获。

      “看来这条路走不通。”陈屿揉了揉眉心,关掉了最后一个年份的页面,声音里带着遗憾,但并不意外。

      “嗯。”沈念也轻轻叹了口气。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真正面对这种彻底的“查无此人”,还是让人感到一种无力。

      “还有教育局那条线,等吴教授的消息。”陈屿保存了浏览记录,站起身,“走吧,先去吃点东西。下午……我们去个地方。”

      “去哪儿?”

      “一个可能有点帮助,也可能只是徒劳的地方。”陈屿卖了个关子,但眼神里并无戏谑,只有一种继续尝试的执着。

      他们在图书馆附近简单吃了午饭。陈屿看起来胃口一般,显然还在思考木箱的事。沈念也没多问,只是安静地陪着他。

      饭后,陈屿开车,驶向了城市另一端的旧货市场。那不是周末热闹的古玩集市,而是一片相对冷清、店铺固定的旧货街区,两旁多是卖老家具、旧电器、古籍杂项的小店,门脸陈旧,店主多是上了年纪的人,坐在店里打着盹或听着收音机。

      “这里有些店开了几十年,老板见多识广,有时候会收一些老教师、老文化人的遗物。”陈屿一边寻找停车位一边解释,“虽然希望不大,但问问看,万一有店主对‘李文秀’这个名字,或者对那种装遗物的木箱有印象呢?”

      这是一个更依靠人脉和记忆的笨办法,却也可能是最后一线希望。沈念明白了他的用意。

      他们停好车,走进这片仿佛时光流速变慢的街区。陈屿似乎对这里并不陌生,他领着沈念,走进几家看起来年头最久、货物最杂的店铺,向店主——通常是戴着老花镜、面容和善或精明的老人——出示了手机里拍的木箱照片(隐去了信件等私人内容),并询问是否听说过“李文秀”老师,或者是否经手过类似的老教师遗物。

      店主们的反应大同小异:好奇地看看照片,摇摇头,说声“没见过”、“没印象”,或者闲聊几句“这些年处理的老东西太多了,记不清”。有一位店主倒是多说了两句:“老师的东西啊……以前倒是收过一些,毛笔、砚台、旧课本什么的,但没记得名字。人都走了,东西留不住,子孙后代嫌占地方,要么扔,要么卖。可惜哦。”

      这话听得人心里发沉。他们一连问了七八家店,得到的都是类似的答案。午后阳光斜照,将旧货街上斑驳的招牌和堆积的杂物影子拉得老长。空气里浮动着灰尘和旧木头的味道。

      走出最后一家店,两人站在略显空荡的街口,一时无言。尝试了所有可能想到的途径,结果却依然是一片空白。那位李文秀老师,连同她牵挂的母亲,以及她托付遗物的“可靠之人”,都彻底消失在了时光的迷雾之后,没有留下任何可供追踪的痕迹。

      “看来……只能这样了。”陈屿望着远处低矮的旧楼房轮廓,声音有些低沉,“我们尽了力。”

      “嗯。”沈念轻声应道。尽力了,却无法改变结果,这种滋味并不好受,但至少,他们尝试过,记录过,没有让那个木箱继续湮没在尘埃里,无人知晓。

      “回去的路上,我们去趟档案馆吧。”陈屿调整了一下情绪,转向沈念,“把木箱的情况,连同我们今天拍的详细照片和记录,正式向周老师说明,看档案馆是否愿意,以接收无名氏私人遗存的方式,收存这些物品。这是目前最稳妥、也最能体现尊重的处理方式了。”

      他的决定理性而周全。沈念点了点头:“好。”

      去档案馆的路上,车厢里很安静。两人都有些疲惫,不仅仅是因为奔波,更是因为那种面对巨大失落和时光无情时的无力感。

      周老师听了他们的讲述和来意,神情也变得郑重而惋惜。她仔细看了照片和记录,特别是那三封信的影像,沉默良久。

      “这位李老师……令人敬佩,也令人心疼。”周老师叹息道,“东西我们馆可以收存。我们会将它归入‘社会记忆·无名氏私人遗存’类别,做好防腐防蛀处理,建立专门档案。虽然无法找到亲属归还,但至少,她的痕迹被正式保存下来了,将来如果有人因缘际会想要查找,也有据可循。这或许……也是一种安慰吧。”

      周老师的话,让沈念和陈屿沉重的心情,得到了一丝宽解。是的,无法归乡,但至少不再流离失所。

      他们约定了下周将木箱正式送交档案馆。从档案馆出来,已是傍晚时分。夕阳将天际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给冰冷的冬日街道镀上一层柔光。

      “今天……辛苦你了。”坐进车里,陈屿对沈念说,眼神里充满了真诚的感谢,“陪我折腾了一整天,结果却……”

      “结果不重要。”沈念打断他,语气平静而坚定,“重要的是我们做了。而且,周老师说得对,至少李老师的东西,有了一个正式的归宿。”

      陈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里有赞赏,有感动,还有一种更深邃的、难以言喻的情绪。“你说得对。”他启动车子,“我送你回去。”

      回程的路堵得厉害,正是下班高峰。车子在车流中缓慢挪动。窗外是喧嚣的城市傍晚,车内却是一片疲惫后的宁静。电台播放着舒缓的古典乐,音量调得很低。

      “沈念,”陈屿忽然开口,声音在音乐背景下显得有些飘忽,“昨天我说,怕时间不够……其实,还有一半没说完。”

      沈念的心轻轻一跳,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我怕时间不够,去做那些想和你一起做的事。”他的目光注视着前方拥堵的车流,侧脸线条在渐暗的天光里显得清晰而认真,“像今天这样,哪怕是没有结果地奔波;像整理书店,哪怕满是灰尘;像讨论一条街的往事,哪怕它早已面目全非……甚至,只是像现在这样,堵在车流里,什么都不说,但知道你在旁边。”

      他的话,比昨夜在雪地里更加直接,更加清晰地将“她”嵌入了他对未来的担忧和期许之中。没有华丽的告白,只有朴素而真实的分享——关于他内心最深处的不安与渴望。

      沈念感到自己的呼吸微微收紧,指尖有些发凉,心底却涌起一股温热的浪潮。她转过头,看向窗外飞速后退的霓虹灯光,那些绚丽的光斑在她眼中模糊成一片流动的色彩。

      过了许久,直到车子驶入相对通畅的路段,她才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时间……还有很多。”

      她没有看他,但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准确地回应了他昨夜和此刻的忐忑。

      车厢内,音乐依旧流淌。陈屿握着方向盘的手,似乎微微紧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唇角,缓缓地、难以抑制地向上扬起,那是一个真正放松下来、带着巨大喜悦与释然的笑容。夜色开始笼罩城市,车灯汇成流动的星河。

      他没有再说“谢谢”,也没有再追问。有些话,说一次就够;有些回应,听一次便已心领神会。余下的,是需要在未来的、他们共同拥有的“很多时间”里,慢慢去印证,去填充,去书写的。

      车子终于停在“旧书痕”的巷口。这一次,陈屿没有立刻道别。他熄了火,解开安全带,转过身,面对沈念。

      车内灯光昏暗,但他的眼睛很亮,像是落入了整个城市的灯火。

      “下周送木箱,然后……继续整理仓库最后的角落?”他问,语气里有种温柔的确认。

      “好。”沈念点头。

      “文稿的下一部分,我写好了初稿,想第一个给你看。”

      “好。”

      “还有……”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更日常、更不容拒绝的理由,“天气越来越冷了,我知道有家店的羊肉锅比上次那家更地道,改天……一起去尝尝?”

      沈念迎着他期待的目光,轻轻笑了,那笑容很淡,却真切地漾在嘴角。“好。”

      一连三个“好”,像是三把小小的钥匙,逐一打开了他眼中越来越浓的笑意和光彩。

      “那我回去了。”他说,“你早点休息。”

      “路上小心。”

      陈屿下车,看着沈念走进书店,侧门的灯亮起,楼上的窗户也透出温暖的光。他在寒风中站了一会儿,直到那扇窗后的身影似乎晃动了一下,像是在拉窗帘,他才转身,脚步轻快地走向自己的车。

      这个冬夜,依旧寒冷。但有些东西,已经截然不同了。那只承载着遗憾与孤独的木箱,即将去往它最后的归宿;而两颗在时光中一度失散、又谨慎重逢的心,却在一次又一次共同的奔赴与尝试中,清晰地听到了彼此靠近的脚步声,并终于愿意相信,前方,还有很多时间,可以一起慢慢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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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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