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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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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了,沈湛始终如一道沉默的影子,嵌在平阳王府最深的夜色里。郡主李昭宁的寝殿外,那方寸回廊便是他整个天地。今夜亦如此,他立在廊柱的阴影下,身影挺拔如松,佩刀在腰侧勾勒出冷硬的线条。檐角铁马被风拨动,叮当声碎在寂静里,如同他心底那些被反复咀嚼又咽下的字句。
殿内暖融的烛光透过茜纱窗,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投下摇曳的光晕。几案上,一只琉璃莲花灯盏静静地亮着,灯罩边缘有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粘合痕迹。那是上个月李昭宁盛怒之下拂落的,碎成了三瓣。次日清晨,它又完好地出现在她惯常批阅账册的案头,每一片断裂处都被天衣无缝地弥合,光洁如新。
李昭宁指尖拂过那道几乎隐形的裂痕,心头像被细针密密扎过,一阵尖锐的酸楚蔓延开。他总是这样,不言不语,却将她所有破碎的痕迹一一拾起,沉默地拼凑还原。可她要的不是这些冰冷的修补!她猛地攥紧手指,琉璃灯盏尖锐的棱角刺痛了掌心。
“沈湛!”她的声音穿透窗棂,带着一丝刻意的慵懒和不易察觉的颤抖,“进来。”
门无声地滑开,沈湛的身影出现在暖光里,高大的轮廓投在地毯上,带来一片微凉的阴影。他垂着眼,视线规矩地落在她脚下三步开外的牡丹缠枝纹地毯上,仿佛那里才是他的整个世界。
“郡主有何吩咐?”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半分涟漪。
李昭宁的心沉了下去,沉入一片冰封的湖底。又是这样。
她扯起唇角,绽开一个近乎甜腻的笑,目光却刀锋般锐利地刺向他:“没什么,只是这殿里太闷了。你去,把西角窗推开些。风冷些才好,清醒。”
沈湛依言转身走向西窗。就在他背对着她的瞬间,李昭宁抓起案上一个厚重的青铜笔山,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那盏刚被修复的琉璃灯!
“哗啦——!”刺耳的碎裂声骤然炸开,无数晶莹的碎片如同骤然冻结又炸裂的冰花,裹挟着烛火的光点,朝沈湛背后激射而去!有几片甚至擦过他深青色的护卫服肩头。
沈湛开窗的动作顿住了。背影在烛光里凝固了一瞬,像一尊陡然被冰封的石像。肩膀的肌肉线条似乎极轻微地绷紧了一下,又迅速放松下去。他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闪避,任由那些冰冷的琉璃碎片在他脚边散落一地,折射着跳跃的光,像一地破碎的星辰。
他沉默地弯下腰,开始一片一片地拾捡那些锋利的残骸。宽厚的手掌直接拢过尖锐的碎屑,动作稳定得没有丝毫犹豫。烛光落在他低垂的眉骨上,投下一小片深重的阴影,遮住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只有那紧抿的唇线,透着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隐忍。
李昭宁死死盯着他低伏的脊背,胸腔里翻涌着绝望的岩浆。为什么不看她?为什么不质问?为什么连一丝愤怒都不肯给她?这死水一般的沉默,比任何刀剑都更能凌迟她的心。她猛地站起身,裙裾拂过满地的晶莹碎片,带起一阵细微的哗啦声响。
“捡干净点。”她从他身边快步走过,声音冷得像冰,“一丝碎屑都不许留下。”
她冲出了寝殿,奔向更深更冷的黑暗,仿佛要用那无边无际的寒意,来冻结自己心口那团灼烧的、名为“求而不得”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