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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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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西苑的水榭暖阁,今夜灯火煌煌,丝竹靡靡。平阳王宴请几位远道而来的宗室子弟,长辈们由王爷作陪,在正厅用餐。小辈们都聚在这西苑内。暖阁里氤氲着酒气和名贵的暖香。李昭宁斜倚在主位旁铺着雪白狐裘的贵妃榻上,一身银红软烟罗的薄纱宫装,衣带松松垮垮地系着,露出一小截雪白脆弱的锁骨和圆润的肩头。她双颊酡红,眼神迷离,显然是喝了不少。一位油头粉面的郡王世子正殷勤地挨着她坐,递上一杯新斟满的琥珀色美酒,手指若有似无地拂过她的手背。
“昭宁妹妹,再饮一杯?这西域的葡萄酿,最是养颜……”
李昭宁吃吃地笑着,眼神却越过世子轻佻的肩头,精准地投向暖阁入口处那片最深的阴影。沈湛按刀侍立在那里,如同一尊冰冷的石雕。暖阁内炽热的灯火似乎完全无法穿透他身周那层无形的寒气。他站得笔直,目光低垂,落在自己身前的地面上,仿佛眼前觥筹交错、佳人微醺的场面,不过是另一场与他无关的幻影。
可李昭宁看得分明,他垂在身侧握刀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微微地颤抖着。那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像投入她心湖的一颗石子,瞬间激起了汹涌的报复快意和更深的绝望。他明明是在意的!他明明看见了!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肯开口?非要看她把自己彻底碾碎才甘心吗?
“世子哥哥……”李昭宁忽然娇声唤道,声音甜腻得能滴出蜜来,带着浓重的醉意。她伸出手,软绵绵地搭上世子的肩,整个上半身都几乎要依偎过去,薄纱下的曲线若隐若现。她微微侧过头,目光却如同淬了冰的钩子,死死锁住阴影里的沈湛,“你看……我身边这个护卫,木头一样杵在那儿……好生无趣,是不是?”
世子顺着她的目光瞥了一眼那沉默的煞神,只觉得一股寒意莫名爬上脊背,干笑了两声,搂住李昭宁肩头的手却收得更紧,带着几分炫耀的轻浮:“一个奴才罢了,理他作甚。来,妹妹,咱们再饮一杯……”说着,竟低头欲将酒杯凑到她唇边,姿态狎昵。
就在那酒杯几乎要碰到李昭宁嘴唇的刹那,她身体猛地一软,像是彻底不胜酒力,整个人软绵绵地、毫无预兆地完全倾倒进世子怀里!薄纱滑落,露出大片莹白的肩背。世子猝不及防,手忙脚乱地搂住这温香软玉,脸上顿时显出狂喜和受宠若惊的神色。
“昭宁妹妹?你醉了?”
暖阁入口那片凝固的阴影里,骤然响起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咔嚓”!
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瞬间刺破了暖阁内浮华的喧嚣。丝竹声、劝酒声、调笑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扼住,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只见沈湛依旧站在原地,身形似乎未曾移动分毫。他低垂着头,额前几缕碎发遮住了眉眼。只有他垂在身侧、刚刚捏碎酒杯的那只手,正缓缓松开。细碎的白色瓷片混杂着几缕刺目的鲜红,正从他指缝间簌簌落下,滴滴答答地砸在光洁如镜的黑曜石地面上。血珠混着碎瓷,在灯火下折射出诡异而惊心的光。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整个暖阁。连那位搂着李昭宁的世子,也僵在原地,忘了动作。
李昭宁猛地从世子怀里挣扎着坐直身体,薄纱滑落肩头也浑然不顾。她死死盯着沈湛那只滴血的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她的肋骨。是愤怒?是心痛?还是……终于等到了这一刻的狂喜?她分不清。她只知道,那一直封冻的坚冰,终于被她用最惨烈的方式凿开了一道裂痕!她几乎是踉跄着站起来,推开身边碍事的世子,一步步走向那片阴影,走向那个终于不再无动于衷的男人。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
她在他面前站定,仰起头。浓烈的酒气和一丝绝望的泪意模糊了她的视线,却让她唇角的笑更加凄艳尖锐,如同开到荼蘼的花。
“沈湛……”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死寂的暖阁,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看清楚了吗?只要我愿意,我可以做任何事,和任何人在一起,都……与你无关!”
最后四个字,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来,破碎的尾音带着哭腔,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滚落。她死死瞪着他,仿佛要用目光在他身上剜出一个洞来。
沈湛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
月光不知何时悄然移动,透过暖阁高大的雕花窗棂斜斜地照射进来,恰好落在他脸上。
那张总是如同寒铁铸就、不见半分波澜的脸孔,此刻被月光清晰地照亮。他的眼睛不再是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李昭宁从未见过的、汹涌澎湃的、近乎撕裂的痛苦!浓重的墨色被彻底打破,取而代之的是被逼到绝境的困兽般的绝望和疯狂。那道裂痕之下,是足以焚毁一切的岩浆。
李昭宁被那目光钉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凝固了。
就在她因那目光而失神的刹那,一股巨大的、带着血腥气和凛冽寒意的力量猛地攫住了她!沈湛那只沾着瓷片碎屑和血迹的手,如同铁钳般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呃!”李昭宁痛呼出声,整个人被一股不容抗拒的蛮力猛地拽离了那片灯火辉煌的暖阁!
天旋地转!暖阁的喧嚣、世子惊愕的脸、众人倒吸冷气的声音……瞬间被甩在身后。冰冷的夜风如同鞭子般抽打在李昭宁裸露的肌肤上,薄纱衣料在疾速的拉扯中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她踉跄着,几乎是被拖行着穿过回廊,眼前景物飞快倒退,只剩下沈湛那高大、紧绷、如同燃烧着无声怒焰的背影。
“放开我!沈湛!你放肆!”她尖叫着,奋力挣扎,另一只手去抓挠他紧箍着自己的铁臂,指甲划过他坚硬的肌肉,留下几道血痕,他却浑然不觉。
一直冲到远离暖阁喧嚣、连接东西两苑那条幽深漫长的风雨长廊深处,沈湛才猛地停住脚步。他狠狠一甩,李昭宁整个人被巨大的惯性掼在冰冷的、爬满藤蔓的廊柱上!
“咚!”一声闷响,后背撞得生疼,眼前金星乱冒。
她还未及喘息,一道沉重灼热的身影便如影随形般压了上来!沈湛一只手臂横亘在她颈侧,小臂死死抵在粗糙的廊柱上,另一只滴血的手依旧紧攥着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牢牢禁锢在他与冰冷的廊柱之间,动弹不得。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他灼热粗重的呼吸带着血腥气和一种毁灭性的气息,狠狠喷在她的脸上、颈侧,激起一阵战栗。
廊外月光如水银泻地,将长廊切割成明暗相间的条块。沈湛的脸一半浸在冰冷的月华里,线条冷硬如刀削斧凿,另一半则隐在浓重的黑暗之中,只有那双眼睛,如同濒死的野兽,在月光下燃烧着骇人的、失控的痛苦火焰,直直地刺入李昭宁的眼底深处。
“郡主……”他的声音嘶哑得可怕,像是被砂石磨砺过,每一个字都带着喉间压抑不住的、濒临崩溃的震颤,如同困兽濒死的低吼,重重砸在寂静的长廊里,也砸在李昭宁骤然停跳的心脏上——
“您究竟要我怎样?!”